第79章 悔之晚矣
你害怕他?还是……你认真了? 安迪的问题就像是一个魔咒,在他的耳畔纠缠不清。 秦默一直在用一种平静的态度面对着沈卓云的感情,他跟沈卓云不同,沈卓云情感扭曲却又炽烈,就像是一簇跳动着的黑色火焰,只要碰上,那就会把两个人一起席卷,最终烧成灰烬。而秦默的情感,却是温和坚定的,潜移默化,细水长流,这就是他最大的深情。 秦默以为自己对沈卓云只是习惯性的割舍不下,却一再的容忍沈卓云的所有,他的病态,他的占有欲,他的肉体,甚至退到了自己的底线之后。 而如果不是安迪,他甚至不会发现,自己对沈卓云近乎纵容的态度。 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秦默神色有些恍惚,一仰头饮尽杯里蓝色的液体,面前沈晴正笑嘻嘻地问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他其实喝的有些多了,他酒量只是一般,偏偏今晚想得多,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现在头有些发晕,才反应过来自己喝了不少。 “啧,你可没少喝啊。”沈晴把自己杯里的东西也喝空了,又要了一杯,眼神有些恍惚,说实话她喝的不比秦默要少。“要不是你拖家带口的,我还能给你安排场艳遇。” 艳遇?秦默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这辈子最大的艳遇出现在十六岁那年,之后就注定了他此生与桃花运无缘。秦默看了看应他要求坐在远处的沈卓云,看见对方对自己举了举杯,不禁摇头叹息。 “秦默,你这是栽了。”沈晴大力地拍他的肩,笑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来。“沈卓云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是为了一棵歪脖树放弃了整片树林。” 秦默没说话,只笑了笑。 沈晴却有些恍惚,是了,沈卓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多亏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在意身边人的流言蜚语,抓住了秦默,就不会再放手。或许这两个人,真的可以一生一世呢? “你不是在找人证么?”沈晴的声音有些飘忽,落在秦默的耳里却异常清晰。“你找过当初那个死掉的男孩子的家长么?” 秦默一怔:“他的父母……”他对那对夫妻记忆犹新。 “秦默,人总是会变的。”沈晴摇了摇头,很漂亮的一双眼睛,焦距却在一点一点涣散。“你知道么?我妈跟我说,她后悔了。” “你说,她后悔什么呢?后悔把我送进那个学校,还是后悔她曾经那样固执地拦着我去喜欢一个同性?”沈晴轻轻地叹息,摇了摇杯子里的酒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怪她,就算没有她拼死拼活的拦着,我跟娟儿也未必能走在一起。” 这能怪谁呢?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你去试试吧,或许他们会愿意。”沈晴说着跳下了吧台椅,步伐有些摇晃地走到了酒吧一角的舞台上,似乎在跟乐队说着什么。 秦默缓缓地放下玻璃杯,往沈卓云的方向走去。 “我想唱一首歌,给我一直喜欢着的女孩子。”舞台上传来沈晴的声音,酒吧里似乎都挺熟悉沈晴这个老板的,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秦默走路都有些发飘,可还是准确地走到沈卓云的面前,再之后,便被沈卓云准确地揽进了怀里:“你还知道回来。” 酒劲上来了,酒吧里花花绿绿的灯光晃得他头晕,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只听声音回答:“一会回家吧。” 舞台那边沈晴的歌声已经趋于激烈,明明是醉着的,可她看起来却异常的清醒。酒吧里都在起哄着,猜测着沈晴是在向谁告白,而只有秦默迷迷糊糊的听着这一首老掉牙的歌曲,最终却忍不住想起了六年前形如枯槁的沈晴来。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你真相信我。”沈卓云把人抱紧了,忽然觉得有些安心。 “相信鬼,也不相信你。”秦默难得抱怨了一句,合上了眼睛。“送我回家。” 沈卓云笑了一下,眼里带着那么一点暖意,秦默嘴里似乎还嘟哝了一句什么,沈卓云侧耳听去,大抵是“栽了”之类的话,让沈卓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错,你就是栽了。 ※※※ 秦默坐在楼口,看着照片上的中年女人缓缓地走过来,明明资料上显示她应该只有四十几岁,可她看上去苍老的过分,鬓角已然斑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身上的衣着也仅仅能用整洁来形容,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装扮过的痕迹。 女人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戒备——一个年轻的大小伙子坐在筒子楼下游手好闲,任谁都会觉得这人有问题的,尤其这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女性。 “您好,”秦默迎了上去。“您是朱太太是么?” 看到他迎上来,女人戒备更甚:“我们家不买保险。” 秦默看了看自己为了显示郑重特意穿上的黑色西装,忍不住有些尴尬:“我不是推销员。” 女人不管他,刷了卡就拉开了铁门:“我们家房子也不卖——” “您还记得朱子英么?”秦默一只手按住了铁门,直奔主题。 女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的嘴唇动了动,眼珠子向上翻,盯着秦默:“你……” “朱太太,”秦默面不改色,坦然地松开了支着铁门的手:“我想跟你谈谈。” 女人沉寂了片刻,最终说:“上来吧。”她的声音并不苍老,可那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了她那死寂而麻木的气息。 秦默跟着女人走上楼去,说实话他根本认不出这就是六年前那个扯着主任哭闹的女人,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女人的家就像所有老式的房子一样,干净,却又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女人的丈夫在里屋看着一个关于纸牌的电视节目,那电视机还是旧时的笨重机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大方块。 “这是?”男人看到了秦默的身影有些惊讶,从里屋走出来。 “朱先生,您好。”秦默赶在女人开口之前先把自己的来意说明。“我是朱子英的同学秦默,我曾就读于xx自强学校。” 男人的脸色立马变了。 秦默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神色,他继续说:“对于当初所有学生的境遇,我想控告xx自强学校当年施加暴力的全体教官校领导,追究其法律责任。” 秦默甚至不必多说,男人就明白了,他默默地让开了路,请秦默坐在了客厅,女人一言不发地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这些年来,他们都是这样过的。 男人的嘴开开合合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当秦默重复了一次自己的来意之后,男人说:“我记得你,当初你姐姐来找过我。” “是。”秦默点了点头,他刚从自强学校逃出来的时候,秦蓁曾经找到过这对夫妇,最终将学校搞倒。可当想要追究当初的学校负责人法律责任时,这一对夫妇却再也不肯出庭。 秦蓁说,八成着对夫妇是被威逼利诱了。 原本秦默已经放弃了这条线的,可是沈晴却再次提了起来,让秦默觉得,或许是值得一试的。 “我能问一句吗?”秦默问。“当初两位到底是为什么拒绝继续出庭的。” 男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还能为什么呢?那时的理由,现在都不必再谈。 当初不被放在心上的一幕,却在之后的六年里一次又一次的重现,女人记得自己的儿子流着泪,在满是沙石的操场上磕得头破血流,请他们带他回家。 她记得她接到电话时一瞬间的茫然,对面说,您是朱子英同学的家长么?您的儿子自杀了,还请来一趟。 她丢掉了所有的体面去厮打她心目中的罪魁祸首,却被一个孩子兜头泼了冷水。 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儿子? 在岁月流逝间,似乎有什么在反复拷问着她,答案却始终让她不敢正视。 她开始害怕回忆,自己儿子的房间被她永远地锁上,里面还挂着满墙的奖状喜报,和满满当当的复习材料,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仿佛下一刻,她儿子的身影就会出现桌前,在灯光下孜孜不倦地学习,仿佛她还可以端着一杯水进去,命令他今晚学到几点。 当这个年轻人提到“朱子英”的名字的时候,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的儿子还活着,已经考上了大学,而这个年轻人是来找他玩的大学同学呢? 可一切都是奢望。 清醒过来,她和他的丈夫,依旧是两个心如死灰的人。 而那间属于朱子英的房间,依旧空空荡荡,锁上蒙尘。 “我们出庭!”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抬头看见丈夫惊愕的深情,她困锁了六年的痛苦汹涌而出。“朱建军,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给我想想,我们的儿子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第80章 另一个世界
秦默给赵渲去电话的时候,秦蓁正坐在一边盯着他的动作。 “……我现在这些资料,你有几成把握?”秦默问。 “三成,”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舒缓,可话语里的内容却让秦默的心沉了下来。“或许更低。” “还缺什么?”秦默抿着嘴唇问。 “什么都不缺。”赵渲在电话另一端异常直接地回答他,声音难得缓和下来。“秦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两个教官证人,两个当初的学员证人,一份学员的证词,还有已故学员的父母作为证人,一份视频,一份学校所有人的合同。老实说,赵渲也没有想到秦默能做到这种地步,换了控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铁证如山。可唯独这一次,赵渲也没有把握,真的能将对方告倒。 “秦默,剩下的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规则。”赵渲的声音有些沉重,“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几天下来,赵渲也知道了秦默的职业。 秦默在网络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流浪的王者,即使没有随从和领土,他依然可以凭借他高超的技术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要有足够的技术,秦默在互联网上无所不能。 可现实的规则远比网络上复杂的多,哪怕他们的证据再充分,准备的再完备,甚至就算秦默把当初学校里所有的学员都找来作证,他们的胜率也只有三成。 “秦默,如果你愿意把被告席里的张敬梓剔除,我可以保证你的官司必胜。”赵渲这样说。 秦默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就算我愿意剔除,你愿意么?” 那头赵渲忽然不说话了。 现在的赵渲跟沈卓云是一类人,有仇必报,沈卓云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能从另外一条路摧毁张敬梓的势力,赵渲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之前都没有等到时机。 而秦默就是赵渲的时机,秦默的路子野,风险也大,可现在的赵渲,就是一个赌徒。 “秦默,你能查到……之前八班教官的住址么?”赵渲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秦默一愣,最后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他已经死了。” 赵渲一窒,随即就听到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是赵源活活打死的。” 秦默刚说完这句话,对面似乎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秦蓁在那边问他,他摇了摇头,没把实情说出来。 秦蓁看了他半晌,皱了皱眉:“秦默,你真打算跟沈卓云这么一直搅合着了?”秦默没想到秦蓁会问这个,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秦蓁真的有些担心了。 她原本是极信任自己的这个弟弟的,头脑清明,有主见,有能力,可只有在面对感情和交际方面,秦默的能力几乎可以用负的来算。 没什么别的原因,生活环境导致的。 说起来,秦家人几乎都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 秦蓁的童年可能比秦默要轻松一些,至少秦蓁的父亲是一开始就不在了的。秦蓁的母亲是出了名的清高,对所有追求她的人都不屑一顾,偏偏看上了对她不假辞色的清贫男人。当然,现实很少有电视剧里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的狗血爱情,却远比电视剧里要残忍的多。 对方根本是早有蓄谋的骗婚,每一点都把握得很好,原本想财色兼收,却没想到秦家的二老轻而易举的就拆穿了他。男人远走他方,却没想到两人已经有了秦蓁。 后来秦蓁跟秦家的姓,秦蓁的母亲继续清高着,不过是一场失败的感情,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而她对秦蓁说不上恨,可面对着一个留着欺骗者鲜血的孩子,她也喜欢不起来。 而这份不喜,在她发现秦蓁喜好经商的时候犹甚,经商,可不就是投机取巧么?再一联想到秦蓁身上那欺诈者的血液,她又觉得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越发的厌恶起来。 可秦蓁是从小就跟着秦老爷子到处蹭吃喝,从没少过吃穿的大小姐,交际上也清明的很。 而秦默是表面上的少爷,小时候过的苦,长大了那就是宅男生活,别说交际了,在秦蓁这种老狐狸眼里,他心眼都没长几个。 这时候秦蓁才反应过来,让秦默跟沈卓云相处,那就是把肉包子送到狗嘴边,现在包子居然真的被叼走了,秦蓁有些替包子担心了。 秦蓁想了一万个理由,可都觉得劝不住秦默,什么社会舆论,什么旁人目光,什么沈卓云不是好东西——秦默一清二楚,可那沈卓云就是有这个本事,把秦默忽悠的明知有南墙,偏往墙上撞! 秦蓁这头脑子里转了十八道弯,一抬头看见秦默那眉毛拧的跟麻花似的,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默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得找秦蓁来拿主意:“案子律师接了,但是跟我说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秦蓁挑了挑眉。“那这律师不错。” 秦默回过味来了,看她一眼:“你早就知道这官司难打?” 秦蓁听他说这事,反而放下心来了:“我是早就知道你这官司有可能打不成。” 秦默听出秦蓁的言外之意,脸色倏忽严肃起来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一阵的。”秦蓁笑了一下,跟秦默说。“你想告的是谁你自己心里还有数么?你没数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你这官司能打成。” “秦默,你把我当姐,我就真拿你当亲弟弟。以后秦氏也好,榛叶也好,都是你一半我一半。你今年二十二,还能不管事,那等你三十了,四十了,我不能一直拿着你这些东西,就算我不惦记着,你身边有的是人惦记着,只要不是你拿着,一个弄不好,这些东西就连我都不知道哪去了。”秦蓁说的坦然。“就你这些东西,秦鸿钧都找我要过几次了,甚至还给我下过套。秦默,这些我以前不跟你说,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现在我跟你说,是因为你也要背起责任来。” “当然,我不是要求你立刻就背。”秦蓁看着秦默的神色认真,倒是拍了拍他的肩。“但是有些东西你要明白。” “执着是好事,认真努力也是好事,但是大人世界有大人世界的规则,有些东西,是你不应当执着,而且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秦蓁说。“秦默,你不能总像个孩子。” 没错,在秦蓁的眼里,秦默就像是个孩子。 秦蓁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的,或许是最近,有或许是很早之前,什么是大人,什么是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清晰的界定线。 可什么时候,当你学会退让,学会妥协,学会自主遗忘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在一点点长大了。 “……你让我放弃官司?”秦默皱着眉看她。 “不是让你放弃,而是让你把握好。”秦蓁的神色带着了若指掌的意味。“我一直没有阻止你,就是想让你自己认清楚。大人世界的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除了张敬梓这一条大鱼你碰不动,剩下的所有人,你想告谁就告谁,甚至你没有证据,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送进牢里。” “可如果你动了张敬梓,我都不敢说我能保下你。” 秦默第一次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秦蓁。 明明是亲密的姐弟俩,他们两个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 秦蓁说:“沈卓云支持你,是因为沈卓云本人就是个疯子,你看他经营之道就能明白,他每一项决策都是不计后果的向前,每一天他都在玩赌博,有可能家财万贯,有可能一无所有。” 可秦默,你输得起么? 秦蓁其实从来不想把这些话摆在秦默的面前的,秦默就应该是秦默的样子,如果他手里没握着那些令人垂涎的财富,如果他不执著于复仇,如果——一切都没有如果。 秦默必须学会长大。 “秦默,你想想,你现在是不是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秦蓁问。“是,当初那个学校确实可怕,可秦默,中国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学校,你可以一个一个都告倒么?当初受害的学生有人死了,有人精神出现了问题,可你还是完完整整的,你什么也没有失去啊。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要报复,那张敬梓只是一个幕后支持人而已,你有必要追着他不放么?” 秦默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秦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明天有一场应酬,你跟我一起来。”一双同秦默相似的凤眼盯着他,眼里带着认真和安抚。 “我带你见识一次,大人的世界。”
第81章 酒会(上)
秦蓁这人行事风风火火,说带他应酬,中午就把秦默拎出来从头到脚打扮得能见人了,晚上把人直接拎到了酒会。路上秦蓁一边熟练地给自己补妆,一边跟秦默说:“少吃少说话,多学着点。” 到了酒会,秦默挽着秦蓁的手臂,姐弟俩一个明艳精致,一个清秀俊逸,倒也算是相得益彰。秦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正式场合,几乎全程都在接受着若有似无的打探窥视。 也多亏了秦默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替他挡去了大多数意义不明的搭讪和交谈,真有人上来攀谈一二,他也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能少说一句算一句,没过一会秦蓁就会过来替他挡煞,让人看不出秦家这个少爷的深浅来。 虽说这年头嘴里个个都喊着男女平等,可事实上家业大都传男不传女。哪怕秦蓁的能力手段让一群男人们都佩服不已,可不少人还是在心里认定身为男性的秦默才是秦家的继承人。 年轻的女孩子也有盯上秦默的,年少多金,脸好未婚,找男朋友不也就是这么几个要求么?不过女孩子们多少有些矜持,才没真上前去结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例外。 秦默站在原地看着场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恍惚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秦蓁低声跟他说,这个和那个要好,那个又和这个是亲家,这个是后起之秀,那个是老牌世家,华夏人最是讲究一个关系,普通人家尚且十亲九故,逢年过节宾客满堂,更何况这些家大业大的生意人?直听得秦默头大也没记住这个那个都是些哪来的人物。 “我离开一会,你自己呆着就好。”秦蓁最后跟他说。“少说,多看。”说着秦蓁就施施然离开了。 秦默倒是知道秦蓁带他来的意思。 这些酒会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甚至无意之间的闲谈和交流,可能就会影响到一桩桩生意场上的血雨腥风。权利和地位带给他们的就是,对于他们来说往往是一句话,而对于他们手下的人来说,更像是一场地震或是暴风雨。 “你好,我是李滢。”陌生的少女打断了秦默的思考,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晚装,对着秦默笑的温和。“你是秦默是么?” 秦默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李滢倒也没有觉得尴尬,自己取了一支酒,又递给秦默一支:“我见过你,你应该叫我学姐。” “我也是m国y大毕业的,我是金融系毕业的。”李滢看出秦默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你在y大挺有名的,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念研究生呢。” 其实秦默在y大确实挺有名,毕竟成绩好,长得好,只是几乎不出席任何活动,包括华人圈子的小型聚会,也从来没有参与过。明明大家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可秦默好像从来都不会感觉到孤独一样。 “你好。”秦默点了点头,同李滢碰杯。 “我听詹姆斯教授提起过你,他说你的心算能力很厉害。”李滢眨了眨眼睛。“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么?” 秦默其实并不擅长同女生聊天,面对李滢的说辞也只能简略地点了点头:“以后。” 李滢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示意:“不跟学姐干一杯么?” 秦默微微颔首,还没来得及喝进去,肩膀却忽然一沉,被人捏住了手腕。 秦默一扭头,沈卓云正揽着自己的肩膀,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喝下了红酒。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滢看着一身铅灰色西装的沈卓云目瞪口呆:“沈董?” “李小姐,我替他来喝一杯。”沈卓云眯着眼睛,动作懒散至极,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威胁力。“还要再来么?” “不了,”李滢有些茫然。“沈董认识秦默么?” “当然。”沈卓云若有似无地看了秦默一眼。“李小姐,我们想单独谈谈,可以么?” “请便。”李滢显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但沈卓云是什么人圈里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条件足够优秀,可却是哪个都不想沾上关系深交的角色。 秦默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盯了沈卓云半天——其实不是没见过沈卓云正装的模样,但是穿成这样的他似乎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你也在啊。”秦默皱了皱眉,他还没有想到沈卓云也会来参加酒会,或者说,他平时经常会来这样的场合么? 沈卓云拉着人低笑了两声,把秦默的酒杯拿到自己手里:“这下家里就只有你的那个什么师弟了。” 这人又在在意一些奇怪的事情。 只是秦默也习惯了,随手从侍应生手里又拿了一支酒水,还没拿到手里便又被沈卓云接手,只得瘫着一张脸看他:“想要自己拿。” “想喝酒回家喝,我陪你喝个够。”沈卓云的神色坦然,秦默那点酒量他最清楚,重点不是怕他喝醉,而是在这里喝醉不方便犯罪。 没错,把人灌倒直接犯罪这种计划,沈卓云其实想过很多次了。 秦默寒着一张脸,示意沈卓云低下头来,而后低声解释:“空手站着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总要拿些什么吧?” 沈卓云直接握住了秦默的手:“那你就拿着我吧。” ……这个不要脸的。 秦默僵硬着脸想把沈卓云的手甩掉,奈何对方跟牛皮糖一样,粘的紧紧地,甩都甩不下来。 “你不去应酬么?”秦默总感觉周围的人已经看过来了。 “你一个人就够我应酬了。”沈卓云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姿态亲密得几乎是在宣告他们的关系了。 很好,现在已经不是感觉周围的人看过来了,秦默已经看见了李滢投过来的诧异目光,和秦蓁递过来不知什么异味的眼神。 秦默只能让表情变得更加麻木一些,反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松手,有人在看我们了。” “你怕别人知道什么?”沈卓云的脸色似乎一下就变了,眯了眯眼睛,有些危险的意思。“秦默,你敢吃不敢认?” 秦默眼皮直跳,沈卓云倒也有脸说,到底是到底是谁吃了谁啊? 沈卓云一副冷厉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秦默,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你一辈子都不打算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秦默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背妻偷情的丈夫,而沈卓云就是被偷的那个野花小妖精,现在沈卓云缠着自己要名分来了。 可问题是出柜这种事情,是说出就出的么? 秦默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额角:“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是吧,”沈卓云整个人都像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末世一样,举起秦默的手在唇边落下一吻,笑的诡异而灿烂。“行,现在我们就公开。” 秦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圆环状冰凉的物体就被套上了中指,下一刻,整个人都被对方拉扯着走到了秦蓁面前。 这时场内的目光几乎都已经聚焦过来了,尽管没有明目张胆的围观,可是若有似无的隐晦注视都能将秦默烧化了。 众人都在猜测着圈子里风评极差的沈董,和这个刚出现的秦家继承人有着怎样的关系,虽说刚才的动作暧昧至极,可落在老一辈的眼睛里,未必看得出哪里不对。 沈卓云的脚步停留在秦蓁面前,周围几个原本跟秦蓁交谈的人稍微散出一个空档来,给沈卓云了一块落脚之地,目光里都隐含着想看好戏的意味。 “表姐好。”沈卓云带着笑意向秦蓁举了举酒杯,下一刻就直接扔下了一枚炸弹。“我是秦默的恋人,沈卓云。” ! 这话一出口,秦默感觉半个场子都要炸了,并没有实质的声音,可时间就像凝固在这一瞬间一样。 一出场就捅娄子,沈卓云,你他娘的干得漂亮! 秦默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要爆了的感觉了,事实上大多数他能把他点爆了的人,可能也只有沈卓云一个,偏偏这人还是个打不疼,骂不动,甩都甩不掉的烦人玩意。 秦默终于回过了神,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甩开了沈卓云的手,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几乎是咬着牙向秦蓁介绍的:“表姐,这是沈卓云,我的……恋人。” 秦蓁错愕的表情几乎只出现了一瞬间,她也没想到沈卓云真的胆子这么大,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出柜,否则打死她她也不会带秦默来这个场合的。 这下好了,秦默直接被打上“同性恋”和“沈卓云”的印子了,想退货换货也就难了。 “你好,我听秦默提起过,没想到居然是沈董。”秦蓁几乎立刻就换了一张优雅得体的脸,只有秦默能看出自家姐姐那皮相下正磨牙吮血、蠢蠢欲动的暴力面孔。 #弄死这个祸害算了# #大河向东流,说完出柜就分手#
第82章 酒会(下)
秦蓁怎么也没料到这样的一种情况,她这一点头、一承认,就是彻底昭告在场众人,秦默是同性恋,并且还是沈卓云的恋人。 可不点头能怎么样?公然发飙让在场所有人看笑话么?沈卓云可以不要脸面,难道她也不要? 秦蓁着实憋屈得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沈卓云同她碰了碰杯,笑着说:“表姐不用担心我们,我这辈子认定秦默就是他了,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这还公然挑衅! “你们好好相处。”秦蓁脸上笑的自然,不动声色瞟了一眼秦默,意思是回去算账。 秦默这下头真的大了,眼前的两个人还在虚以委蛇、笑语盈盈,他几乎能想象到出了门秦蓁要跟他说些什么了。强势的家人,更强势而擅长挑衅拉仇恨的伴侣,这简直就是年度婆媳大局,而他就是那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的可怜男人。 更何况周围的目光已经从单纯的诧异窥测变成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了,圈子里不是没有性取向特殊的人,可光明正大到这种地步的,这两个人还是独一份。 等这两人客套完了,秦默觉得自己都要被盯成筛子了,等众人目光四散开,没人注意他们了。秦默才悄悄捏着沈卓云的衣袖,把人拉进了洗手间的隔间里去。 “沈卓云,你他娘的又给我惹事!”秦默咬牙切齿:别人他不在乎,秦老爷子可还不知道他跟沈卓云搞一起去了。老爷子年纪大了,能不能接受还是个问题,本来他还打算铺垫铺垫,自己跟老爷子说的。被沈卓云这么一闹,估计明天老爷子就能给他来电话了。 “你难道要我给你当地下情人?”沈卓云居然还理直气壮,凑过来咬着他的耳尖,手直接把秦默的西装外套剥下来了,一只手还忙着往衬衫里钻。“你要是喜欢玩这种也不是不行,我把你藏在办公室里,我陪你偷情,你想在哪做都……” “别给我转移话题!”秦默捏着沈卓云的手低喝。“你早想过的吧?你想出柜为什么不跟我说?”沈卓云这事办得这么流畅迅猛,一看就是早有预想,他想出柜就不能跟他商量一次?非得这样突然袭击搞得他和秦蓁都吓一跳? 沈卓云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呼吸交缠竟然有些颓然:“万一……你不同意呢?” 秦默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明明两个人都是男人,可偏偏一直都是沈卓云追着自己表白心迹,自己连个表示都没有,也难怪沈卓云不敢跟自己提。 可沈卓云那头想的却是,万一秦默拒绝了自己的要求,恐怕他会控制不住想直接掌控秦默的欲望,干脆把人锁起来放家里,这样就再也不需要对外盖章宣示主权了。 秦默抿了抿嘴唇:“沈卓云,我……” 话还没说出口,洗手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秦默这才觉得有些窘迫,刚刚出完鬼,他现在就和沈卓云两个人,呆在一个男士洗手间的隔间里,这怎么看都觉得状况不太对。 只能等洗手间没人再出去了,秦默正想着,忽然听到了隔间外男人的声音。 “我还真当沈卓云是个什么人物,还不是个抱着大腿往上爬的东西。”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明目张胆的嘲讽。“还是抱着秦家继承人的大腿当保护伞,连脸都不要了,还能爬的不快?” “不能这么说吧……”另一个似乎有所顾忌,低声说。“沈卓云还是有些手段的。” “艹,有个屁手段!我说上次招标怎么就被他个黄毛小子拿下了,原来是借着秦家的势狐假虎威呢!”男人忿忿不平地叫骂着。“那秦家的也就是个变态,女人玩腻了玩男人,他也不嫌脏,我看秦家那点产业早晚要落到秦蓁那小丫头头上去——” 秦默的脸色已经有些冷凝了,虽然他不介意流言蜚语,但这人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了些。想着瞟了一眼沈卓云,本以为这人会有所反应,结果对方只顾着解他的衣服。 秦默凑到沈卓云的耳边悄声问:“这是什么人?” 沈卓云咬着他的耳根说,脸上还带着笑意:“死人。” 秦默居然有些想笑,可等到沈卓云一颗一颗解开他的衬衫扣子,啃噬他胸前的时候,他便笑不出来了:“你来真的?” 沈卓云桃花眼似笑非笑地一扫,竟然勾的秦默心头猛跳了一下:“你把我拉进来了不就是想做?公共场所公然偷情,不是挺刺激么。是不是,秦少爷?”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在他耳根说的,那热气吹进了秦默的耳蜗里,让他的手忍不住一抖,赶紧把人推开,板着一张脸把扣子系回去。 秦默这头本来都不想听外面男人胡沁些什么东西了,却又听外面那男人说:“秦家那小娘皮也是个能耐的,长得也够辣,要真能睡一晚,秦家那些产业不就都是我的了!” 秦默的脸立时阴沉下来了。 “秦蓁那是个厉害的,你就别想了。”另一个嘲笑他,却让男人激动起来,生怕自己被人瞧不起似的:“我跟你说,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看着她干脆厉害,指不定跟多少男人睡过!一准儿是个缺不得男人的货色,你冲她勾勾手指,她就能乖乖张开腿让你睡!要不是她还有秦家那点钱,跪着求我我也不带看她一眼的!嫌脏……” 秦默连外套都不穿了,“嘭”一声就把隔间的门给踹开了。 “你他妈有种再给我说一次?”秦默那脸色冷得跟冬天水里刚捞上来的冰坨子似的,吓得男人直愣愣后退了一步。 沈卓云理了理衣领,从隔间里走出来,动作自如的就跟从奥斯卡红毯一端走下来似的,盯着男人恍然大户,嘴跟淬了毒似的:“这不是王公子么?最近是接手王家春风得意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了,连什么话是人说的,什么话是狗说的都分不清了是不是?” 男人气的脸通红,本来一丝惧意也跑到了九霄云外:“一个是脑子不如畜生公母都分不清的!一个是明明带着把却自己甘愿当母狗的!你跟我说到底谁是畜生!” 倒是他身边的男人觉得不太对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却被男人一把抛开。 “怎么?我说的不对?”男人扯着嗓门喊。“恶心巴拉的同性恋!他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女人能爬的那么快,谁知道跟多少人睡过!” 秦默把手肘处搭着的西装往沈卓云怀里一抛,冷笑:“你跟这种听不懂人话的畜生说个什么?” 男人刚想接着骂,迎面一个拳头就直接砸了过来。 秦默身体不好,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打架。相反,当初在那鬼学校呆了半年,单论起打架来,他比这群只会吃喝玩乐去健身房练身材的公子哥要强得多了,哪里疼,哪里要命,他就往哪打——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比他更狠的沈卓云。 沈卓云极淡定地按下了洗手池的下水器,看着秦默这头往男人脸上猛击了两拳。 男人鼻梁都被砸塌了,鼻血横流了一脸,这才从剧痛中反应过来,刚抡起一拳想要还手,拳头却被握在了沈卓云手里。 “你……” 沈卓云一句话不说,手上一拧,把男人疼的嗷嗷直叫,就势直接把这人的头按进了洗手盆里。 另一个同行的男人见事不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两人倒也不甚在意。 “我看王公子还不清醒,洗把脸清醒一下。” 沈卓云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洗手池是感应的,水哗哗地往下流,很快就装了半个盆子,那男人因为窒息呛水而不停挣扎着,沈卓云才松手。 男人刚一起来想要还手,却又被沈卓云按了回去。 “还没清醒啊,那再洗一会好了。” 秦默发现,沈卓云比六年前坏多了,原来还只会动手,现在不但动手还冷嘲热讽,看着是温和了,可那坏水都藏在肚子里了。 反复数次,男人最后几乎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翻白眼了,沈卓云才动脚踢了踢他:“王公子,别以为我们会跟你玩正常的那一套,你既然敢说,我就敢把你往死里整。” 都说警察总是时候才来,姓王的都半死不活了,那姓王的亲戚朋友才闯了进来,看见跟落水死狗一样的男人,几个人都呆住了。 再抬头一看,秦默跟沈卓云两个正神定气闲地立在一边,沈卓云乐呵呵地说:“地上这位你们认识么?王公子刚才一不小心栽马桶里了,我们费好大劲才把人给拔出来的。”他说的跟真的似的。 秦默差点没维持住那冰块脸,沈卓云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是首屈一指了。 几个人碍于沈卓云和秦默,没敢说什么,陪着笑脸把人拖走了。 沈卓云在这群人走前,笑着说:“让王公子在家等着,我最近就给他送一份大礼。”沈卓云幽暗的桃花眼里甚至带着那么一丝戏谑的愉悦,让秦默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你也就这些欺负小学生的把戏。” “我还有欺负你的把戏……” 秦默:…… #沈董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83章 约会
秦默第一次正式被介绍,就捅了娄子,而且娄子还不止一个,秦默几乎能想象到秦蓁拎着他耳朵啰嗦的样子了——他几乎是呆在洗手间里就不想出去了。 沈卓云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怎么还不出去?” 秦默摇了摇头:“不想出去了。” “酒会没意思?”沈卓云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答应秦蓁要来的?” “她想让我想明白一些事。”秦默抿了抿嘴唇,轻叹了一口气。“没觉得哪里有意思。” 人是有需要社交的本能的,秦默也并不讨厌与人接触,可并不代表这种一举一动都有目的性、都与利益挂钩的社交环境会让人觉得开心,或许热衷商业的人会喜欢这种场合,但对于秦默没有多大兴趣的人来说,这地方没劲透了。 “那我们撤吧?”沈卓云过来勾住秦默的肩,笑的竟然有些坏。“我们两个,出去玩通宵吧?” 秦默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居然让他心动了,虽然半路扔下秦蓁不太厚道,但是他也不太愿意出去接受秦蓁口水的洗礼:“去哪?” “想去哪去哪。”沈卓云坏笑的模样居然让秦默有种错觉,他现在依然是在学校,而沈卓云则是诱惑他逃学旷课通宵的好哥们。 这种联想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好。” 两个人就这么猫着腰从厕所边的一条员工通道溜出去了,两人都不认识路还揪住了服务生询问,把小服务生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两个应该在酒会现场的大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两个人还是顺利地逃到了沈卓云车上,沈卓云只喝了两支低度鸡尾酒,所以倒还敢上路。把车床降下来,一路车子开得飞快,景色走马观花一般掠过眼前。 秦默额前的黑发都被风掀起,拉上安全带,微微扬起声调提醒:“我们往衡海路走吧,那里玩的地方多!” 现在才九点,应该娱乐场所都还正热闹着。 “好!”沈卓云应了声,调了个头就往衡海路的方向奔去。 这时候秦默的电话震动起来了,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秦蓁。秦默按下了接通键,因为窗开的太大风也大,他呛了两口风才回答:“我出来了!” 秦蓁刚问了句什么,秦默的电话就被沈卓云抢去了,沈卓云冲着电话喊了一声:“秦默被我绑架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就把手机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那头秦蓁听不到回音,一想就知道自己弟弟又被沈卓云那个满肚子坏水的玩意拐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弟弟嫁出去了也这德行——呸,明明是那沈卓云嫁到他们秦家来的! 秦默凑到沈卓云的耳边说:“扔垃圾你也不怕被交警抓了!” 沈卓云挑了挑嘴角:“我还酒驾呢!抓了就咱俩一起吃牢饭去,据说监狱里基佬多,咱俩就能光明正大通奸了。” “要坐牢你自己坐去!”秦默白了他一眼,盯着前面的路口问。“前面是不是有游乐场?” 沈卓云看了他一眼,倒没有想到秦默会选这么个地方,但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尤其是看见游乐场里那一对又一对的情侣的时候,他极为自然地牵住了秦默的手。 他们这也算是约会了吧? 秦默其实很少来游乐场,小学时春游还会跟着学校来,玩不到什么,反而还要交几百字的游玩后感想来。 说实话,才多大的孩子呢,玩过之后是能感悟到社会主义的精髓还是能体验到时代变迁社会发展?连“快乐”两个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写在纸上的一个词语而已,有的仅仅是模糊不清的感受罢了。 而那时的记忆秦默已经记不清楚了,再后来,中学时他的生活都是黑白的,模糊而无味的,或许唯一的彩色就是在网络上,别说游乐场了,忙于生计的他连娱乐很少有。秦蓁倒也骂过他,秦鸿钧不是个好父亲,他折腾自己个什么劲?可那时秦默打从心眼里厌弃着秦鸿钧,连从他手里要钱都觉得恶心。 再后来,秦默也就长大了,再走进游乐场时,秦默虽然不觉得这些娱乐设施有多么有趣,可却有了想去试一试的冲动。 秦默想玩,沈卓云就陪他玩,两个人从海盗船玩到了鬼屋,等坐上跳楼机的时候,沈卓云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两个人都并不恐高,高空坠落的感觉对沈卓云来说除了生理上的不适,还真没什么刺激性,秦默本来还想看看沈卓云失态的样子,一转头,却只看到了沈卓云微笑着盯着他的面孔。 霓虹灯映衬下,沈卓云那一双桃花眼竟然都像是有了温度,原本总是充满了尖锐阴暗意味的瞳孔,此刻就像是装了一捧湖水,正微微皱起波纹。 跳楼机的座椅已经升到了最高点,沈卓云背后就是一片夜幕,秦默忽然觉得胸口波动了一下。 下一刻,两人的高度急剧坠落,可秦默还是能感觉到沈卓云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地勾挠着。秦默感觉自己的心口传来一种发痒发紧的骚动,却不清楚是高度落差带来的生理不适,还是方才那一刻,自己真的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最后从跳楼机上下来时,秦默悄然地反握住了沈卓云的手。 沈卓云心头微动,却笑着指了指远处的小吃站:“你饿不饿?我去买点什么吃?” “……一起吧。”秦默微微地勾起了唇角,笑容温暖的一塌糊涂。 秦默是中午就被秦蓁拉出来的,现在肚子早就饿空了,汉堡炸鸡点了一堆还不觉得多,眼巴巴等着东西出来呢,却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个,你是……” 秦默一转头,一个长得很眼熟的可爱女生盯着他,揉了揉自己的栗色卷发,忽然冲他笑了:“你女朋友,找回来了么?” 秦默一愣,立马想起来了,当初在找杨方宏的时候,他曾经忽悠过一个女生说自己在追女朋友,抢了对方的出租车。 没想到居然遇上了,而且对方还记得自己。 “是你?居然还记得我。” 秦默这刚回忆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沈卓云捏的发痛,一转头果然看见沈卓云暗下来的眼睛,居然觉得对方其实有些莫名的……可爱? 虽然这词安在沈卓云身上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秦默这一瞬间确实想冲对方笑笑,再安抚性地揉揉他的头发。 完了完了,今晚自己多半是傻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秦默居然一点失落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有一点……莫名的愉悦。 女孩还在笑嘻嘻地说:“当然记得,你长得好看嘛,我当时还怀疑是电视节目搞得什么活动呢。后来看你真坐车走了,我还在想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追回来了么?”女孩的话一边说,沈卓云捏着他的力道越大。 最后秦默居然不觉得疼了,只是忍不住自己的笑一点点蔓延到唇边:“追回来了。” 身边的人似乎猛然僵住了。 秦默把自己身边人的手举到唇边,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对女孩笑着说:“看,在这呢。” 女孩的嘴一下就变成了“o”姓型,秦默抬头看了一眼沈卓云,他正盯着他,不肯移开半分目光。 女孩的接受能力极强,下一刻就上上下下看了沈卓云一眼,故作严肃地回答:“其实你女朋友比你还帅。” 秦默板着脸点了点头:“我替他谢谢夸奖。” 然后两个人都绷不住笑了出来,女孩叹息:“怪不得我找不到男朋友,原来长得好的男生都跟长得更好的男生跑了。” 秦默心情好,就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三条腿的猪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我还以为这话只有女生安慰人会说。”小吃做好了,女孩笑着从摊位接过一大包零食。“那我走了啊,我买的包夜票,不玩个够本太亏了。” 女孩刚转身想走呢,沈卓云居然一声不响,把一支甜筒递到了她的面前,脸上还带着痞里痞气的笑:“谢你刚才那句话的。”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虽然没遇到男朋友,但是遇到两个男神请我吃冰淇淋,我今天还是挺赚的。”说着,女生接过了甜筒,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一溜烟地跑没影了,临走前还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俩要是想要气氛,就去坐坐摩天轮!据说是情侣必坐项目!” 女孩刚一走,沈卓云就直接把秦默推墙上了,从牙缝里哼哼出声:“女朋友?” “不就是你么?”秦默盯着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次沈卓云压根没有生气。 “没有下次。”沈卓云又哼了一声,却压根止不住笑意一寸寸倾泻出来。 秦默忽然脸上还带着残余的笑意,眼神却正色而认真,盯着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微微开口。 “沈卓云,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滞,随即有什么,一点一点在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炸开。 沈卓云忍不住把脸埋进了秦默的颈侧,低低地喃语着。 “果然,还是锁起来吧。” 太危险了。
第84章 天凉了
住进酒店海景套房的时候秦默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玩疯了,可他居然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欲望。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开始他们还只是玩了正常成年人会感兴趣的设施,去坐了摩天轮之后,他们连碰碰车都上去试验了一番。除了旋转木马,恐怕整个游乐园都被他们玩了个遍。直到天快亮了,秦默才觉得困倦,两人直接去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可怕的是秦默累了,沈卓云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清醒的根本睡不着,归根结底恐怕也就是秦默那句“我喜欢你”。 沈卓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口窝就跟揣了团火似的,烧的他难以自持,忍不住了就去折腾已经快睡过去的秦默。秦默硬是迷迷糊糊地被沈卓云折腾清醒了,然后又在长时间的战斗中迷糊过去,最后只能神志不清地在沈卓云身下发出轻微的喘息和鼻音,耳边就跟魔音贯耳似的一直重复播放着沈卓云的声音。 “说你喜欢我。” “再说一次好不好……” 就这么磋磨了许久,秦默再睁眼时感觉自己就是个被折腾散架后重组过的机器人,每一个关节运动起来都沉重而生涩,难以言喻的酸疼从后腰沿着脊椎上爬,反而是沈卓云屁事没有,人都不知道哪去了。 秦默低低呻吟一声捂住眼睛,想了想昨晚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觉得自己的告白真是太他娘的冲动了! 秦默缓了半天终于还是自己爬起床了,看看自己已经被清理过了,被褥也是换过的,只有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昨晚被沈卓云扔哪去了,只能去浴室找了件一次性的浴袍先披上,刚从浴室里出来,就正对上了拎着袋子回来的沈卓云。 “睡醒了?”沈卓云冲他笑笑,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到床头。“吃点东西,要我喂么。” ……喂个勺子。 秦默自己拿起一碗粥舀了一口,发现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这是哪家店的?” “附近的特色餐馆,姜绍跟我他们家味道特别好。”沈卓云说。“等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顺路一起去吃点。” 秦默点头,填饱肚子人越发得懒,连床都不想下,沈卓云居然也爬上床来,两个人头挨着头看电视。秦默对电视节目没什么太大兴趣,看什么都一样,随便按了几个电视台居然看到了一张挺熟悉的脸。 确切来说,不但熟悉,这人现在的尊容,其中还有秦默的一份功劳——这可不就是昨天被秦默砸塌了鼻梁的王公子么?眼看着这人顶着头上的伤,带着保镖从记者的长枪短炮中挤过去,秦默就觉得好笑。他还特意看了看电视屏幕的左上角,是本地电视台的经济频道,也是个经济类型的节目。专有名词一大串,秦默没一个能听明白的,最终就领会了一个精神:这个姓王的忽然倒霉了。 秦默的瞥了一眼身边安之若素的某人,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干的?” 沈卓云笑笑:“我可没这么大本事,是他们自己内讧。” 按照沈卓云这尿性,他说的话能信才出鬼了。 秦默又看了一会,果然还是听不大明白,干脆还是咨询身边的砖家:“他倒霉的程度有多大?” 沈卓云想了想,说:“大概也就是他们家以后都要从地主变成地主的孙子了。” “还是剥削阶级?” “还是剥削阶级。” 秦默撇了撇嘴:“能让他从资本主义回归社会主义大潮么?”就冲这人这张脏的跟垃圾桶一样的嘴,他就不希望他好过了。 “难,”沈卓云说。“不过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你没看他连接受采访的时间都没了?估计光是股份就让他忙得脚不沾地了。”他的话里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其实姓王的倒霉跟沈卓云确实有那么点关系,不过沈卓云在秦默面前一向标榜自己是大大的良民,哪怕俩人都知道这话跟放屁没差,可沈卓云就是装三好青年装的乐此不疲。 秦默眼睛忽然亮起来,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透着一股“我要使坏”的意思,看着电视节目播完,他转头就对沈卓云说:“我们现在就回家。” 沈卓云也不问他想做什么,秦默下床的时候差点站不稳,瞪了一眼沈卓云才慢慢往外走,走路姿势怪异总觉得有些尴尬。 等到了家,秦默直扑二楼电脑,挂上聊天工具之后“嘀嘀嘀——”的声音响个没完没了,有lk的,有小晨的,最多的还是来自andy的消息。 安迪简直是无聊到家了,在网上游荡来游荡去,居然潜到别人机子里看小说去了,看的高兴了还给秦默顺手传过来了几份,自己还做了标注。 秦默一看那几个txt文档,为首的一个标题就很是劲爆《两女一男的纠缠:失足少女堕胎自杀为哪般?》,秦默点开一看,第一行大标题《悲伤逆流成河》。 再看后面一个标题《钱权与肉体的交易:揭秘商场染缸里的最后真情》,秦默忍不住还是点开了,果不其然,大标题《霸道总裁爱上我》。 秦默的嘴角抽了抽,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混血师弟其实在中文方面很有天赋,不知道知音还缺不缺编辑,他倒是完全可以胜任。 算了,安迪本来的脑筋就不太正常。 秦默上去敲了敲【在?】 那头回复异常迅速,显然是已经无聊到家了:【在呢!师兄,约么?】安迪的学习能力也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文化方面,就这几天,他就被华夏的网络文化彻底毒害了。 秦默摇了摇头:【不约,接活么?】 【接,一次300,包夜700,默你来我倒贴。】安迪孜孜不倦地往歪路上走。【经过这滚滚红尘的洗礼,我的挚爱依旧是你,可一个残破的我又如何配得上高洁的你呢,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秦默头不抬眼不睁【你说的,跟我去黑了一个公司,残破的你就不用付辛苦费了是吧?】【亲兄弟明算账!按市价,少一分不干!】 得,还是这德行,秦默摇了摇头,对自己这个性格类型都乱七八糟的师弟实在是无话可说:【成交,现在就走。】说真的,像是这种明目张胆一黑一公司,过分嚣张的事情秦默还没干过,他向来低调,从来都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过分危险张扬的事情不做,万一被逮到不是好玩的。 并且他也自认入侵水准并不高,像是攻击类型,还是安迪最为擅长,是以叫上他比自己一个人去要稳妥的多了。 秦默这头已经跟安迪敲定方案了,“噼里啪啦”键盘敲个不停,电脑数据流虽大,可其实难度还没有跟安迪比赛那次大些。果不其然,过了一会秦默这边就已经差不多,安迪已经挖了个洞钻进去了。 两个人懒得打字干脆连上了语音,安迪那头打了个呵欠,跟秦默说:“我已经进去了,后门给你留着。里面的资料怎么办?毁了么?” 秦默本来想说毁了的,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先别,传给我,我找人看看。” 安迪问:“资料有很多,都传么?” 秦默说:“不,只要账务。” 公司系统里还能有什么资料?最重要的恐怕就是历年来大量的账务。秦默不会看不代表沈卓云不会看,这份账务如果正常那最好,如果不正常……秦默异常乐意再接着落井下石一波。 姓王的让他心塞一把,那他还回去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安迪在那头笑得开心,一个劲地说秦默学坏了,忽然又有些警觉:“默,你不会是为了你那个男朋友吧?” 秦默一愣,他还没想到这一茬。 那头安迪看他不说话,脑补无限延伸,这两天看的奇怪言情小说情节全都冒出来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默,你男朋友不会是看上你在网上的技术了吧?它让你来偷账务的?天啊,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了!” 安迪简直化身成了男男关系砖家,越想越是觉得沈卓云这个人其身不正,其心可诛:“默,他这是想利用你!你不能任由他摆布!我知道小说里经常写到这样的剧情!他骗财骗色过后了,就把你掏空弃如……什么来着!反正等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的!” 秦默简直快被安迪的脑补能力打败了,摇了摇头:“安迪,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次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那边声音将信将疑。 “没有,你别乱猜了。”秦默叹了口气。 “上帝啊!那我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么!”那头忽然爆出一声哀嚎来,声音大的突破耳麦,连在书房后面看书的沈卓云都听到了一点动静,转过头来目光如炬。 #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乖乖干活别作死# #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第85章 败家秦默
这两天王家一直是d城的焦点,从最一开始陷入资金周转的危机开始,王家的运气似乎就差到了极点,股票狂跌,而在最需要挽回的时候,整个王氏的网络——瘫痪了。 原本分秒必争力求挽回损失的时刻,却遭遇了大量的新型病毒侵袭,导致整个系统瘫痪,甚至连原本的资料都丢的所剩无几。然而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在两天后,王家一些隐藏的账目被一个匿名者公之于众,还害怕广大网民看不懂,细心地补充了解说,如何看出的逃税,如何看出的商品以次充好,回收产品二次加工包装,一笔笔都归拢起来,可谓是劣迹斑斑。 民众未必每个都会看账,可每个都长了耳朵和眼睛,人云亦云也好,询问亲友也好,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明摆着的事实,王家的产业就是不干净。 都说无奸不商,如果说一些小的作奸犯科民众还可以忍耐,最害怕的就是商品质量上出现问题,尤其王家的主产业都是食品方向:二次加工重新包装的过期食品谁敢吃?今天能拿猪肉代替羊肉,那明天再拿什么肉来代替又有谁知道? 尽管在王家看来那都是一些小小的商业事故,未必出自高层的授意,可在群众的眼里,王家已经不干净了。 毕竟,群众最可怕的,还是那千千万万张嘴。哪怕一身清白,尚且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说,更何况王家本身就不干净,在经过群众的催化剂一放大,原本就有的污点无限放大,让整个集团的形象,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不断放大着的污点。 原就深陷泥沼的王家一时间变得摇摇欲坠,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腹诽,王家不知是惹上哪路神佛了,竟然倒霉成这样子。 王家栽了个大跟头,最愉快的莫过于秦默,账目是他公开的,注解是他让沈卓云写的,网上纷纷扰扰的留言那也少不了他推波助澜的影子。照他说,那王姓男人既然敢把那些肮脏话说出口,就该做好接招的准备,只不过可惜沈卓云说王家不下大力气是扳不倒的,否则秦默倒真不介意再折腾两下子,看看那姓王的到底哪来的底气出言不逊。 秦默这头玩了个痛快,却不曾想到当天下午秦蓁就直接杀上门来,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拧着他的耳朵兴师问罪。 “王家的事是你和沈卓云闹出来的?”秦蓁咬牙切齿地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肯定回答,只想不顾自己踩着的高跟鞋,照秦默屁股上狠狠踹一脚。 她带秦默去酒会,本意是想让秦默适应适应他以后的生存环境,也见识见识人情世故,学学应酬来往,哪知道一个酒会秦默就能招出这么些事来? 先是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柜,后来又把王家那个儿子打了,最后干脆逃出现场出去疯玩,秦蓁本想等他玩完电话里说说,没想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倒是电视里出现了王家倒霉的消息。 黑客攻击?秦蓁立时想起的就是秦默来,这下立马坐不住了,也不管秦默是和沈卓云同居了,直接找上了门来。 别的不说,秦蓁最担心的还是秦默下手黑了对方公司系统的事情:“现在王家那边焦头烂额,没心情找事,可一旦他们缓过劲来,肯定是要查的。秦默,你这次怎么犯傻了?” 秦默知道秦蓁在担心什么,对她解释:“你放心,任谁来查,都查不到我头上的。” 秦蓁虽然知道秦默的黑客技术厉害,却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但秦默既然这样保证了,她也放心了一些:“你怎么跟王家杠上了?我听人说还是你先动的手?” 秦默点了点头,一想起那男人当天的话他就觉得反胃,也没心情再跟秦蓁复述一遍,只道:“这人说话太难听,我忍不住就动手了。” “你就不能等一阵!”秦蓁冲他翻个白眼。“你看他不顺眼,有的是法子整他,你非选最简单粗暴那个——我看你也是跟沈卓云呆久了,被他给同化了!” “你这次也是疯魔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外名声多糟么?第一次出现在人家的眼光里,就落下一个同性恋、粗暴无礼的名声!最后半路还不见了人影!你是不是不想混了你!”秦蓁说着给了秦默一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带你去酒会的?” 秦默去给秦蓁倒了一杯果汁,对着秦蓁笑了笑,眼神却异常的认真:“我知道的。” “知道你还给我瞎折腾?” “有些事情,我懂不懂,都是一样的。”秦默此刻的眼神清明。 秦蓁看了他半晌,苦笑:“你现在是长大了,连我都看不明白你了。秦默,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 秦默声音轻而缓慢:“为了我自己,想做就做了,秦蓁,我比你想象中的要记仇的多。” “其实沈卓云同样在执着于向当初的学校复仇,你觉得奇怪么?” 秦蓁看他的架势是想跟自己好好聊聊,于是放下了自己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说,摇了摇头:“不奇怪,他就是这种人。” “那么其实,我跟他本质上,是一类人。”秦默的表情未变,眼底却蔓延开一点光亮,看上去就像是星空,神秘深邃。“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果然……人以群分。” 说到这里,秦默居然有些想笑。 没错,学校那么多的人,只有他和沈卓云,会把当初的苦难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如果学会遗忘和妥协是成为大人的标志,那么他和沈卓云恐怕至今没有成长,甚至没有丝毫成长的迹象。否则他也不会对沈卓云这个人一记就是六年,否则沈卓云也不会纠缠至今宁死不肯放手。 可有什么不好? 人活一世,他为什么不能更执着一点,更幼稚一点,更可笑一点? 秦蓁这才惊醒似的看向他,半晌一句话都没说,最后摇了摇头:“所以你的官司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秦默说,“就算输了,我也未必没有再来的机会。” 秦蓁忽然觉得也许沈卓云和秦默这种看似清醒的疯狂才是最可怕的,明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明知道应该得过且过,却依旧清醒地死咬不放,直到自己的目的达成为止,期间绝不可能放弃。 如果说沈卓云是用一张潇洒不羁的皮子裹住了他血肉里的阴暗扭曲,那秦默就是用一身冷淡无谓的血肉藏住了骨子里的执着疯狂,外表这样极端的两个人,骨子里却是这样惊人的相似。 秦默。 秦蓁最终也没有打算劝阻什么,只叹了口气:“过两天,你来我公司把合同签了吧,你的东西,我也该还给你了。” 秦默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让沈卓云跟你去签吧,我的那一份,你转给沈卓云吧。” “!”秦蓁的眉立马皱起来了,低喝一声:“你说什么?” “我的那一份,转给沈卓云。”秦默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却让秦蓁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秦默,你疯了?” 沈卓云到底是给秦默灌了什么迷魂汤?证还没扯,就把秦默忽悠去同居了,现在秦默还打算把那一大笔财产都交给沈卓云——要知道,秦鸿钧为了这笔财产连脸面都不要了。 秦蓁这下真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了,换个情景,假设沈卓云是女的,那秦默绝对就是被小妖精迷得不分东南西北的窝囊废了。 秦蓁看着自家神色坦然的弟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你俩……但是你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考虑的很清楚。”秦默回答。 “可是沈卓云这个人……”秦蓁顿了顿,最终没有把评价说出来。“如果他背叛你,你打算怎么办?” 秦默摊了摊手:“秦蓁,没什么好担心的,在没接到这笔财产之前,我过得很凄惨么?” 秦蓁一时语塞,秦默就算没有这笔财产,也过得很好,他的源代码能卖出一个极高的价钱来,甚至连房子都是自己买下的,衣服不常买,吃的也不挑,连门都不用出,他的每月生活费都是一个极低的数字,甚至连秦蓁每年打给他的分红,他连一分都没动。 “这笔财产对我来说无所谓,反而我如果接受,就意味着我要承担着相应的责任,去探索一个我并不感兴趣的领域,为之付出大量精力——这并不划算。”秦默慢条斯理地分析。“所以,我为什么不把这些送给一个我信任的,有才能,并对此感兴趣的人呢?” “你说的就是沈卓云?”秦蓁居然被秦默这一番话说的无言以对。 没错,对于秦默来说这笔钱只能成为银行里的一个数字,如果不去使用的话,五个零的存折和八个零的存折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秦蓁还是感觉哪里不对,面对着秦默却又说不清楚,只能无声无息地妥协。 秦默心情却愉悦起来,之前的那些说辞,只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他既然已经说了喜欢,并且决定了跟对方在一起,就该为这个人而负起责任,既然沈卓云会喜欢,那他就放到沈卓云的手心里,看着沈卓云高兴,他也会高兴。 这只是一个礼物,仅此而已。
第86章 阴霾
沈卓云放下手机,面对着办公桌前厚厚的一叠文件,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欲望,脑子里被刚才的对话填满,不断回放着,勾引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 “秦默有榛叶国际的30%股份,秦氏他也占了不小的份额,本来我是打算还给秦默的……但是现在,他要把这些都送给你。” “抽时间来签合同吧。” 秦蓁的声音冷淡而公式化,对秦默的决定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沈卓云却在电话的另一端愣住了,半晌没有出声,秦蓁也没有打扰他,给了他足够长的时间去缓冲情绪,之后才缓缓提醒:“沈卓云?” “……你是说,秦默把他继承的……”沈卓云的声音有些干涩。 “全部,都给了你。”秦蓁的声音毫无波澜。 沈卓云只感觉自己脑海里的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分不清是礼花还是炸弹,心情复杂纠结成了一团,说不清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 “那秦默他……” 秦蓁的话终于多了一些,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显然已经事先跟秦默交流过并被说服:“秦默就算没有这些东西,一样能过的很好。但是他把秦家继承人的名头扔了,把继承到的实权给了你。” 沈卓云彻底沉默了,汹涌着的复杂心绪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秦蓁的话已经直白得接近赤裸“其实我和秦默都是继承人,但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了。秦氏和榛叶最大控股人还是我,但是沈卓云,现在你也是秦家的决策者之一了。”说到这里,秦蓁轻轻叹息了一声。“秦默信任你,但愿……你配得上他的信任。” 秦默对沈卓云的感情同样让秦蓁感到震惊。 现在就算是男女夫妻,算到金钱上尚且还有所避忌,越是家大业大,对枕边人防的也就越重,再好不过的也就是一半一半而已。可秦默这傻子可好,万贯家财拱手相让,遍数整个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秦蓁不知怎么形容好,觉得秦默傻,可秦默又是神志清醒下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甚至说得连她都无可辩驳。 秦默咬死了对他来说这笔财产不过是于珍贵珠宝等同的东西,摆着也不过是摆着,面子上好看,知道自己有而已,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拿去讨心上人的欢心呢? 秦蓁哭笑不得,却又无从反驳。 她都有些嫉妒了,这世上有几个男孩子,可以像自己蠢弟弟一样,头脑冷静的,把全部都捧到自己心上人的面前呢? 如果他背叛你呢?秦蓁问。 难道送给妻子的钻戒,离婚后还要收回么?秦默笑着回答,之后神色柔和了几分。 秦默从没想过用这份财产来换取沈卓云的什么,或是束缚他什么,只是因为对方喜欢,就给了,仅此而已。 秦蓁无奈,却又没有理由阻止。 这些话她不会对沈卓云说,她只能明明白白把这份财产交到沈卓云的手里,她也承认秦默的话,沈卓云的商业能力确实比秦默强上千百倍不止。 可沈卓云的回答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半,”沈卓云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秦默那些东西的一半,够我参与决策么?” “嗯。” “那就给我一半,”沈卓云说的直接。“对外宣传给我多少都可以……我只要一半,然后,秦默不会做的、不想做的,我来做。” 秦蓁愣了愣,深思片刻,答应了沈卓云的要求:“好,那我重拟合同,后天后我们面谈。” 沈卓云应了一声,然后低低地说:“我这辈子,只认识秦默一个人,你可以相信我。”秦蓁一怔,回过神来,听筒里只剩下了忙音。 沈卓云在挂断电话的瞬间发了一条短信给秦默:【给我?】过了一会,秦默的短信回过来:【聘礼。】 沈卓云瞪大了双眼,唇角不可抑制的一点一点翘起,盯着这两个字盯了足足有十分钟。 十分钟后,收到一条新短信,还是极简略的两个字:【一半?】沈卓云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过去:【夫妻共同财产】 手机再也没有震动,可沈卓云却忍不住伏在桌头,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秦默,秦默,秦默…… 过度喜悦复杂的心情像是有一万只爪子,在他的心肝上搔痒,那抓心挠肺的感觉让他想缩成一团拼命挣扎,却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饥渴,想要填满自己,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望着什么。 也许触碰到这个人的皮肤会感觉好一些么? 也许把这个人拥抱在怀里会感觉好一些么? 也许与他交换彼此的一切会感觉好一些么? 也许把这个人整个吞下去会觉得好一些么? 怎么样都不够,他想不到秦默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想不到秦默对自己的一次表示,会让自己兴奋痛苦至此。 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痴迷,也越来越不知餍足…… 林秘书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诡异的沈卓云,双眼茫然一片——并不是那种无知的茫然,而是一种奇异的,不存在焦距的空洞。他的手上的打印文件被攥得皱巴巴,可他似乎毫无所觉一般继续施加着压力,暴起的青筋和泛白的骨节都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了? 林秘书一个没端稳,把咖啡洒出来两滴,匆匆用纸巾擦干,正等着沈卓云的一顿臭骂呢,可对方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简直可怕,boss疯了。 林秘书下了一个判断,悄悄地后退两步,决定不要打扰此刻的老板。 却冷不防沈卓云站起身来,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对着林秘书,让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今天下午所有的事情都推掉,我要回家。” “好……好的。”林秘书觉得boss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去饰演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 ※※※ 秦默盯着手里的快递包,寄件人的名字让他一瞬间有莫名的沧桑感——这是一个他本应该熟悉,事实上却连念起来都觉得拗口的名字。 按照辈分,或许应该叫他舅舅? 想来他似乎从小就没怎么见过自己母亲一系的亲属,母亲去世后,更是没有了联系,他。 秦默倒出快递袋里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u盘,u盘上面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秦默母亲的名字,和一串日期——正是她逝世的日期。 秦默愣了。 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记忆里是一个很坦然冷静的人,有自己的工作,朝九晚五规律极了,会让他自己上学,赶着接他放学,会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似乎没有现在那些母亲甜蜜的亲吻拥抱,也没有一口一个的“心肝宝贝”,可不代表他感受不到母亲对他的好——母亲对他的爱矜持而宽容,而且越是长大,对这份爱的感受就越是清晰。 记忆里深刻的只有年少时期的零散片段,更多的,要从别人的嘴里,从母亲留下的东西里,一点点翻找出来,再重温一次这样的情感。 后来,在他刚对死亡有个模糊意识的年纪,母亲用离开告诉他什么叫做死亡。 母亲是意外死亡的,他们这样对他说。母亲死于加油站的一场意外火灾里,而当天秦鸿钧声称他和苏雯在一起。 可秦默查到的资料是,秦鸿钧在撒谎,当天苏雯根本不在d城。 为什么要撒谎……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在心底悄然滋长,秦鸿钧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另有深意,每一个表情都像是暗藏玄机,甚至秦鸿钧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可疑。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疑邻盗斧,可是为什么秦鸿钧要撒谎? 秦蓁说,秦鸿钧早早就对母亲颇有微词,在苏雯之前就有过几个暧昧对象,有了苏雯更是放肆,除了母亲硬性要求秦鸿钧来见见他表达一下父爱,几乎常年不着家,而母亲对秦鸿钧也心灰意冷,一心只等着秦默再长大些就离婚。 而母亲如果离婚,是会带走秦鸿钧财产的一半的,万一举出秦鸿钧婚后出轨的证据,那么秦鸿钧有可能一无所有。 秦蓁说他疯了,可秦蓁自己也知道,万一……只要秦鸿钧的一时恶念…… 秦默不敢往下继续想,这些年都没有再查到什么,他甚至以为只是一个巧合了,或许秦鸿钧当天正在做什么其他不方便诉诸于口的事情…… 可这份快递,却让他惊醒了。 他默默把u盘插进了电脑,里面的文件很简单,只有两份视频,编码都是日期和时间段,秦默看了一下,是两个主干道的交通视频。 可秦默的脸色却越看越凝重,他飞快地打开网上地图,锁定了一片区域—— 果然,这是事发加油站前后两个路段当天的交通视频。 秦默疯了似的翻找着当初的资料,找出家里所有曾经用过的车牌号码。 然后,他的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眼睛却变得赤红。 “秦默?” 沈卓云回家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个秦默,他激荡的神智终于归回原位,询问秦默的情况。 “秦鸿钧……”秦默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吸了几口气,也只让自己的眼珠上的红血丝变得更严重了一些,半天才吐出一个完整的语句来。“秦鸿钧……我要见他。”
第87章 暴风雨(上)
秦默坐在电脑桌前,脸色难看得过分,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手死死捏着座椅的扶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声音干涩地开口:“……我妈当年的事故,秦鸿钧在场。” 两个视频,分别是在事故发生前后的两个时间段。 上午九点十分,属于秦默母亲的银色丰田从眼前掠过,大概两分钟后,秦鸿钧的奔驰商务车也出现在了镜头里。 这辆商务车其实是秦鸿钧公司名下的,秦默从来没有见过,如果不是以前查到的资料,秦默甚至不知道秦鸿钧有这样一辆车,估计母亲也是不会知道的。而事实上,秦默查到了秦鸿钧大量的私产,房子、车、现金、珠宝,恐怕苏雯知道的都比母亲要多得多。 而在这之后不久,在加油站所在路的尽头,监控镜头只拍下了秦鸿钧商务车飞驰而去的影像。 加油站爆炸火灾就发生在这段时间里,秦默很难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秦鸿钧当天为什么要跟随着母亲的车,为什么加油站爆炸和火灾没有波及到秦鸿钧,为什么最后离开的只有秦鸿钧,为什么秦鸿钧要撒谎…… 秦默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得到证明,可当年的加油站早就付之一炬,时隔多年,根本没办法再弄清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会说实话么?”沈卓云听完秦默的叙述轻声询问,仿佛是怕惊扰到秦默本来就已经绷紧了的神经。 “我不知道。”秦默回答的是实话,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能知道。 这句话刚说出口,秦默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两份视频的来源,是母亲的哥哥,他的舅舅。 这么久没有联系的人,现在把这份录像寄过来,是不是代表着对方还有别的消息?秦默几乎是飞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查找自己舅舅的电话号码。 沈卓云坐在一边看着秦默来回寻找,又拨出了一串电话号码,原本无法自持的心情竟然一点点平复下来。 秦默在自己身边,即将经历一场暴风雨。 此刻他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幸好现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进秦默的一切,可以被信任,可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沈卓云的掌控欲得到了轻微的满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他的世界里有他,而他的世界里同样有他。 没过一会,握着手机的秦默脸色越来越阴沉,粗略地应了几声,按掉了手机,抿着嘴唇,一字一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显然是秦鸿钧,沈卓云对此当然毫无异议。两人一路开车过去,秦默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忧,到了秦鸿钧公司的楼下,沈卓云握住了秦默的手:“我陪你上去。” 秦默点了点头,他的手冰凉,却从沈卓云的手掌里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秦默走进公司最先到了前台小姐的阻拦,礼貌地询问秦默想要找谁。 “我找秦鸿钧,他在几楼?”秦默很早以前开始就对他直呼其名了,单单是父亲两个字对他说都是很是陌生。当然,秦鸿钧对他大概是同样的陌生,秦默现在二十二岁,对于正常的家庭来说,应该是学着继承父业的年纪,可是秦鸿钧的钧天公司里,甚至没人知道秦总儿子的长相。 对于眼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前台小姐并没有给予过分的尊重,公事公办的神色下藏着那么一丝轻视和怀疑:“请问您有预约么?如果您没有预约是不能上去的,您可以把电话和姓名留下,我会转达秦总办公室的。” 沈卓云上前一步,把名片通过前台滑了过去,脸上的笑容似有深意:“我原本有意向跟秦董合作,不过可惜没有预约,看来来不及了,大概只能另找别家了。”说着耸了耸肩,就想要离开。 小姐看见名片大吃一惊,好歹是吃这行饭的,d城的大人物就算不了解也该认识,眼前这个沈卓云绝对是连秦总都惹不起的角色。又听了沈卓云的说辞,差点咬了舌头——这要真耽误了生意,恐怕她连饭碗都难保,急急忙忙开口:“不,沈董的话当然没问题,您直接上去就可以——”说着电话就要通知上面,没想到却被沈卓云按住了手。 沈董……长得居然很好看。 前台小姐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下一秒就听见了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句:“那么,秦少是不是也能跟我上去了?” 秦少?前台小姐抬头看了看秦默,那五官依稀能从中看出些影子来,这个难道是…… 秦默无声地拉住了沈卓云的手,上了电梯。 前台小姐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手心一片濡湿——秦少?难道是秦总的儿子,盛传秦家继承人? ※※※ “默默今天怎么来了,是不是想爸爸了?”秦默刚一上来,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苏雯。 不过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是秦鸿钧的秘书。只不过她现在一身米白色流苏连衣裙,外罩着钩花小外套扣子都没有扣好,看上去根本同“秘书”两个字搭不上边。 苏雯看到秦默很是吃惊,却迅速的掩盖掉了眼里一些其他的东西,充满了温柔和慈爱——这只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秦默和沈卓云没有一个人愿意多分给他半分的目光。 沈卓云注意到办公室牌子上的字是董事长办公室,又扫了苏雯一眼,忽然轻笑一声,带着满满的嘲讽。 一般但凡有些规模的正规公司,董事长和总裁都是两个人,可显然秦鸿钧这里根本不讲究这些,董事长和总裁都是他一个人,到底是因为他自认一个人完全可以解决掉两个职位的工作?还是从根本上恐惧着自己的任何一点权力落到别人的手上? 秦默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秦鸿钧脸上还带着那种暧昧龌龊的笑容,而那笑容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骤然消失了,甚至变得狰狞而阴沉:“谁让你来的?” 秦默一声不吭地走进来,仔仔细细打量着秦鸿钧,仿佛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你能不能听懂人话!”秦鸿钧几乎是一看到秦默的脸,就能想起之前在墓园里经历的事情,这让他感到愤怒和耻辱,几乎是一瞬间就炸开了锅,脖子脸都变得膛红,额头也隐隐浮现出青筋来。“我他妈让你滚回去!谁让你来的!我没你这么个丧门儿子!” 秦默皱了皱眉,根本没有心情跟秦鸿钧绕弯子:“我找你有事,关于我妈的。” “你妈?早知道你妈能生出你这么个畜生来,我娶谁都不会娶她!”秦鸿钧叫骂着,恍惚间看见秦默的眉毛皱着,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冷淡不耐和厌烦,竟然让他感到眼前的青年与记忆中的女人再次重叠,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好啊!你是来找我要钱的吧?你别想!老子的家业给谁都不会给你这么个孽畜!现在想起我来了?我告诉你!晚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秦鸿钧的脸上居然浮现隐隐出一种得意与兴奋交织的情绪来,沈卓云冷笑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说:“家产看得这么紧,是想留给一个没成型的孽种吧?” 秦鸿钧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沈卓云笑着对秦默说:“看来我是没说错了,秦总终于要有儿子了。” 刚才沈卓云看到外面苏雯走路时不时用手拄着腰,脚上又是平底鞋,就明白了情况。说不定苏雯这副姿态是故意做给秦默看的,可惜秦默全副心神都在母亲当年的事故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的一身姿态全都做给了瞎子看。 秦默只略微讶异了一下,神色没有任何改变:“那就恭喜秦总喜得贵子。” 两人这一唱一搭,显然是把秦默摘了出去,根本不把他算在“秦鸿钧的儿子”这个名头下了。 “你……”秦鸿钧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秦默抢先一声:“秦鸿钧,你上一次给我打钱是哪一年?” 秦鸿钧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自从秦默的母亲去世,他就浪的没个正行,以至于根本不记得秦默需要生活费这回事了。上一次?他一点都不记得了,甚至他多少年没给过秦默钱,他都记不清了。但是秦鸿钧丝毫不觉得愧疚,他是秦默的爹,连秦默的命都是他给的,给不给钱都是秦默欠他的。 可眼下,秦默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秦鸿钧,你的东西我半分都不会要。我过来只想问你一句,我妈的死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鸿钧的神色如遭雷击,秦默这个问题戳在了他的死穴上。 秦默紧紧盯着秦鸿钧的双眼:“你当初为什么要撒谎?”
第88章 暴风雨(中)
“你胡说什么!我……”秦鸿钧的表现明显有些不对劲,两条眉毛拧着,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上去底气还足,实际上眼神却闪烁着。 他这反应让秦默的心一路下沉,连带着眼神都冷厉下来:“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当年的事真的能瞒一辈子?” 秦鸿钧剧烈地喘息起来,一张嘴开开合合,只能听到气流摩擦的声音,却听不到他声带有任何的震颤。 秦默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秦鸿钧面前,眼里带着赤红的血丝,一字一字说:“是你害死了我妈。” 用的是肯定句。 秦鸿钧几乎是下意识地破口大骂,连带着一串侮辱性质的词语,全部都倾泻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可越是这样,秦默就越能感觉到,哪里不对。 秦默早就感觉到了,秦鸿钧对自己的辱骂,想来都是用来掩饰他本人的软弱或是心虚,他的脑子会下意识把自己所有的不好推到别人身上,借着辱骂别人来推卸自己身上的污点。比如秦鸿钧不喜欢秦默看他的眼神,是因为秦默看他的眼神会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知可笑的人,而对于这种感觉,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辱骂。 秦默几乎已经习惯了秦鸿钧的反应,所以对秦鸿钧的激烈反应才感到一种诡异的味道。 现在的秦鸿钧,在掩饰着什么? 秦默抿紧了嘴唇,脚步停在了秦鸿钧的办公桌前,双手撑着办公桌,俯视着坐在桌前的秦鸿钧说:“我知道,是你害死她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不把你当做父亲么?因为我一直怀疑你害死了我妈……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的怀疑没有错。” “秦鸿钧,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背着我母亲的命,来辱骂我?” 秦默的眼里幽暗一片,可就是这双眼里,倒映着秦鸿钧一点一点扭曲的神色。 “胡说……胡……”秦鸿钧的声音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猛然把桌子上的文件全都掀了下去,“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秦默心里却越来越冷,现在的他的精神出乎意料的集中,连陶瓷的镇纸、玻璃的烟灰缸、还有塑料圆珠笔和木质笔筒的声音都能一个一个分辨出来,秦鸿钧脸上每一个心虚的表情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被自己逼到绝路了,现在只差自己伸出手,在他的背后轻轻一推—— 秦默把u盘轻轻放在实木的办公桌上,清脆的一声让秦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而秦默的声音却不大不小,落在秦鸿钧耳里是说不出的冷冽可怖。 “人在做,天在看。秦鸿钧,你有没有想到,当初的事情会有人录下来?” 秦鸿钧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神色扭曲的可怕,倏忽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仿佛是在看恶鬼一样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忍不住嘶吼起来。 “我没错!我没错!那女人该死……她那样看着我……她看不起我!她凭什么让我救她?”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闪现着女人那双清冷的眼睛,和玻璃后那绝望了然的眼。一转眼看到秦默那相似的眼神,倏忽笑了起来,笑声夸张。“没错……我凭什么救她?她该死!她不是看不起我么?她活该被活活烧死!” 秦默听着他的话,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却还有着最后一线否认的倾向。 “对!不是我!我没有错!”秦鸿钧此刻的精神已经极其不稳定,他的声音几乎能刺穿厚重的办公室门,恐怕这一层都能听清一点他的声音。“我就是要让她活活烧死!她不是看不起我么!哈哈!看最后她那眼神,钥匙?我有啊!我要让她为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付出代价!” 钥匙…… 秦默终于明白了当时的真相。 他知道秦鸿钧未必会认,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秦鸿钧打死不认,那么再多的猜测也只会是猜测。如果想要知道,只能从秦鸿钧嘴里掏出来。 况且他的心里也是有疑惑的,秦鸿钧最大的弱点不是嚣张自私,而是懦弱。 他甚至不敢面对别人对他的指责,这样的他,真的敢动手去杀人么?还是去谋害自己妻子的性命。秦默不是没有过怀疑的。 可是,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曾经查过母亲案件的具体情况,当时加油站最初发生了火灾,最后导致了爆炸,而母亲当时在车里,不知是不是由于高温,车子发生了故障,无法启动也无法从内部开锁,最后母亲死在了爆炸里。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事实上,这确实就是一场意外。 但是,不同的是,当时的秦鸿钧在场,丰田车是婚礼时别人送给他们的礼物,秦鸿钧和秦默母亲都是有这辆车的车钥匙的。 那时丰田车还没有遥控车锁,只要秦鸿钧上去,把车锁打开,秦默的母亲就可以逃出来。 可是秦鸿钧就这样,眼看着秦默的母亲在车里挣扎,驱车远离了火场,最后听到一声爆炸后,扬长而去。 秦默一字一句把脑中的猜测复述给秦鸿钧听,感觉自己从头顶冷到了脚底:“秦鸿钧,你他妈还是个人么?” “我不是人?”秦鸿钧抻着脖子叫嚣,嘴脸自私地让人恶心。“那里面都是火!我有病才为了一个看不起我的婆娘冲上去!她最好死里面!” “嘭——” 秦默终于一拳打在秦鸿钧脸上,声音带着颤抖的高亢,再也镇定不下来:“她为什么看不起你!因为你朝三暮四,作为一个儿子不孝,作为一个丈夫不忠,作为一个父亲不慈!她凭什么看得起你!” “她为了你的几句甜言蜜语嫁给你,为了你背井离乡,为了你生儿育女!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你觉得她学历高看不起你,在外面找女人,公然带着女秘书出入酒会!对每一个人说她的坏话!最后看着她活活烧死!秦鸿钧,你他妈是个畜生!” 秦默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整个人都带着颤抖。 秦鸿钧被打倒在地,再也没起来过,不知道是一拳打重了,还是被这些话震到了,他呆在地上异常的安静,居然没有起身张牙舞爪的还手。 可秦默已经不再看他一眼,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秦鸿钧,你等着。” 说完这话,秦默转身握住了沈卓云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秦鸿钧的办公室,刚才那场争执太过大声,不少人都在悄悄注视着秦默,连苏雯也不敢上前再来说些什么。 反倒是秦默的脚步停在苏雯旁边,只不过顿了顿,却让苏雯打了个寒战,再回过头,两个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电梯门里。 苏雯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默在电梯里,一个一个字的按短信,他现在的状态不稳,并不适合打电话给秦蓁,还是用文字能表达的更清楚一些。 短信还没有按完,沈卓云结结实实地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尽可能的放柔:“不用找她,我来。” 秦默顿了片刻:“好。” “你想怎么报复他?”沈卓云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生,轻柔地询问着顾客的需求。 “……我不知道。” 秦默半天才说。 剥夺秦鸿钧的财产?秦默觉得真的是太便宜他了,可再多的,难道让沈卓云杀了他?秦默不可能让沈卓云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让我来,”沈卓云把手插进秦默松软的发丝里,一下又一下地按摩着他的头皮。“我不会杀了他的,好不好?” “……好。” 如果再早一点,秦默未必敢将沈卓云这样的一头凶兽放出去,可是现在,秦默想学着一点一点信任他。 过了一会,沈卓云感觉自己怀里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 “沈卓云,我妈死了。” “嗯。” 濡湿的感觉从肩头的布料缓缓蔓延,沈卓云一下一下地拍着秦默的脊背,秦默的反应并不大,只有一会,他就冷静了下来。这时电梯忽然动了,秦默抬起头,才发现两人进来忘了没有按楼层,大概是外面有人要使用电梯了。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了公司,上车后秦默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沈卓云勾了勾唇角,晃了晃手机,车里猛然间响起秦鸿钧方才的咆哮:“我就是要让她活活烧死!她不是看不起我么!哈哈!看最后她那眼神,钥匙?我有啊!我要让她为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付出代价!” 秦默摇了摇头:“秦鸿钧没有犯法。” 道德要求我们做个好人,可法律仅仅要求我们不做一个坏人,秦鸿钧仅仅是见死不救,就无法治罪。 沈卓云的眼里带着汹涌的恶意:“你不觉得秦鸿钧不正常么?” 秦默一愣。
第89章 暴风雨(下)
秦默第一次直观见识到了沈卓云在商场上的手段。他对商业并不了解,可这并不妨碍他从秦蓁口中的得到消息:三天,沈卓云把秦鸿钧逼得无路可走,只用了三天。 而且从秦蓁话里的意思来看,沈卓云一早就给秦鸿钧下了个套,而这三天,只是把原本就套在秦鸿钧脖子上的绳索猛然勒紧了,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四处挣扎,却又无人相救。 现在的秦鸿钧一无所有,身上还背着不小的债务,他的公司解体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秦鸿钧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倒是可以现在变卖公司还债,白手起家从头再来。可注定了,秦鸿钧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只能抱着这一家公司作威作福,一旦这公司倒了,那他将什么都不是。 直到这是秦鸿钧才惊觉,秦家早就变了天,老爷子早早的就不管事了,一直以来他作为靠山的秦家,现在把控在秦蓁和秦默手里。 而秦默,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这边秦蓁却跟秦默统一战壕,一边驱车前往老家,一边跟秦默通电话。 秦蓁低声跟他说:“他昨个就求到我这来了,摸到我公司门口堵了我大半天,毕竟是名义上的长辈我也不好说死了,就让保安咬死了说我不在公司出去度假了。” 秦默点了点头,他也明白秦蓁的处境。他对付秦鸿钧,那是理所应当的,秦鸿钧跟秦默母亲的死脱不了关系,秦默这些年来过的什么日子秦家人也是有目共睹,真要撕扯起来秦默也站得住脚。可秦蓁是彻头彻尾的秦家人,秦鸿钧的侄女,没有半点干系不说,秦蓁还得叫秦鸿钧一声舅舅。私下里怎么对秦鸿钧翻白眼那都没人管,可真要放到台面上对付,少不得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闹到老爷子这来,”秦蓁皱着眉,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爹,老爷子的亲儿子,逼急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说是这么说,她也没打算劝秦默什么,秦鸿钧确实做得太过火,连秦蓁听了都心头发凉。 要说起来,秦默母亲她也是有印象的,大学生,固定工作,长得也挺漂亮,当初也确实是秦鸿钧死缠烂打求来的。她甚至还听过老爷子闲聊时提起,说是个孝顺的,话不多却肯伺候老人,她都怀疑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是怎么能被秦鸿钧拐骗走的。 后来见识了秦鸿钧商场上的一面,秦蓁倒也不怀疑了。秦鸿钧再无能再软弱,但好歹少爷的架子在,人情世故也算精通,想来年轻时还有一副好皮囊,加上又有些能耐家产,像老爷子说的一样对着一个年轻的单身姑娘甜言蜜语、死缠烂打,把人骗到手了也不足为奇。 可娶回来了又不珍惜,人家姑娘为了他生儿育女,最后他却眼睁睁见死不救,看着自己的发妻活活烧死,这事真说起来秦蓁都觉得胆寒,一个人再怎么冷心冷肺,也很难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不是秦默发给她的录音和视频,她甚至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禽兽不如。 这是秦蓁的第一反应。 “爷爷那边……”秦默捏着手机,把沈卓云的计划跟秦蓁说了一遍,最后说:“你就说秦鸿钧身体不好,需要封闭疗养吧,反正他也几年都没回家过了。” 当年奶奶的葬礼秦鸿钧都没出面过,还因为遗产分配问题在电话里对着老爷子大发雷霆,秦老爷子现在很少提起他,几乎是全当没有这么个儿子了。 秦蓁也轻叹一声:“只能这样了。”这种借口是瞒不住老爷子的,可秦老爷子需要的也不是真相。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秦老爷子的身体精神也每况愈下,事情大多撒手不管。先前秦默出柜的事,老爷子未必没听到风声,可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秦蓁只能期盼老爷子这次也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秦默这头刚放下手机没一会,秦鸿钧就找上门来了。 沈卓云给秦鸿钧开了门,神色似笑非笑,把人请到了沙发上坐着,这时的秦鸿钧萎靡不振,隐隐有种落魄的味道。 “你满意了?”秦鸿钧沉默了半天,抬了抬眼皮,声音不复往日高亢,显然是迅猛的打击已经把他所有的精力耗干,连高声叫骂的力气都欠缺了。“我生你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生我的是我母亲,可她因你而死。我已经无法再孝顺她,只能这样来报答她对我的生养之恩。”秦默双手交叉,平静地看着他,其实对于秦鸿钧,他很小的时候还是把他看做父亲过,想过认真谈谈的,可对方从来不肯认真听他说一句,无论他说什么,迎接他的永远是无休止的谩骂和毫无理由的斥责。后来越是长大,他就越发明白了秦鸿钧那无可救药的逻辑,这个念头也渐渐熄灭了。 “没有我能有你么?你连命都是我给的!”秦鸿钧提高了声音。 看,这就是秦鸿钧的逻辑。 秦鸿钧说完这句话又萎靡了下来,抬了抬眼皮,最后说了一句:“你让他收手,跟他分手,我还承认你是我儿子,等你弟弟长大了,财产你们俩分。” 秦默几乎笑出声来,眼里带着冷意,言辞尖锐得甚至不像他了:“秦鸿钧,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秦鸿钧几乎是立刻拍桌子站起来了,在他的脑海里,秦默似乎应该对他这一决定感激涕零,可秦默却冷笑着嘲讽他:“秦鸿钧,你真以为我想要你这个父亲?” 沈卓云在沙发后杵着,凉凉地补了一刀:“我光知道有拐卖小孩给人当儿子的,还不知道有拐卖老头给人当爹的,是我不懂行情还是怎么的,这年头还有跪着想要个爹来伺候的?有这好事放着我来啊。” 不得不说,沈卓云不但心毒,嘴也毒。 秦鸿钧呼哧带喘地吼着:“我们家的事你闭嘴!” “这话该我说,秦默是我伴侣,下半辈子跟我过的。”沈卓云的腔调不紧不慢,可熟悉他的秦默愣是能从这腔调里听出一丝凉意来,就之前秦鸿钧威胁秦默分手那一句,踩到了沈卓云的雷。“我们家的事,你个糟老头子算是哪根葱?” 秦鸿钧几乎要跳脚了,秦默截下了他的话头:“秦鸿钧,你跟我说明白,你是还想要钧天是么?” 秦鸿钧没吭声。 “你如果是有求而来,那秦鸿钧,我问,你答,把话说明白,我说不定还能收手。”秦默冷着一张脸,看秦鸿钧没有反应,才缓缓开口:“秦鸿钧,你为什么觉得我妈对不起你?”如果说他认为秦默是他的儿子,对不住他,那么秦默的母亲,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他? 秦鸿钧似乎能说出她一万个不好来:“你妈就跟你一个德行!多读两本书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让她干点什么比请祖宗还难,她看我那个眼神!一看就是有了外心的!指不定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骂她也不听……” 秦默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了极点:“既然你觉得她一万个不好,婚前为什么要娶她?” “我瞎了眼!”秦鸿钧骂道。“早知道她副德行……” 秦默打断她:“那为什么不离婚?她应该跟你提出来过吧?” “艹他娘的,我就知道,她想离婚!卷了我的财产跟别的男人过去!说不定一早就是冲着我的钱来的!”秦鸿钧陡然激动起来,仿佛找到了立足点,不停地说着。 秦默深吸了一口气,跟秦鸿钧的思路较真那他才是真正傻了:“如果不是你婚后出轨,她是不可能带走你的全部财产的,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我没错!男人有几个不应酬的!古代还三妻四妾呢!我都娶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秦鸿钧猛然炸开了。 秦默几乎是彻底明白了,轻声呼了口气:“陆医生,可以了么?” 秦鸿钧一下愣了。 房间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哪这么简单,还要做详细诊断的。” 沈卓云横了他一眼:“是人都看得出来他脑子有病,还诊断个屁!” 陆医生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病的最严重的不是你么?” 沈卓云跟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带着阴沉的色彩:“赶紧把他带走,好吃好喝供着别缺了,好歹……也是我的岳父不是?” 秦鸿钧立马跳了起来:“你们要干嘛!秦默!我是你爹!你居然想害我!” 秦默摇了摇头:“既然当初你认为把我送进自强学校是理所应当的,那么现在只是安排你去疗养而已。” 只要秦鸿钧在里面是老实的,其实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秦默还不至于想要折磨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被剥夺自由、一辈子都被围在那孤独的环境里终老,可能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秦鸿钧气得直抖:“好啊!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秦默站在他的面前,面容沉静,一字一句毁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我什么都不用等,你跟苏雯交代了什么我都知道,但是苏雯现在大概是正在前往流产的路上,你那几笔出问题的生意,一半是我们做的,一半……大概是她做的。”秦默倒是难得笑了一声。“她这次没少赚,孩子确实是你的,但是现在你没有了价值……恐怕她根本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了。” “苏雯她要比你聪明多了。”秦默说着,忽然想起秦蓁自告奋勇要亲自去对付苏雯,也不知道会怎么个对付法。相比之下,他虽然厌恶苏雯,却也懒得在这个人身上投注太大心力,不知道为什么秦蓁比自己还要积极。 之后秦默看着秦鸿钧一路挣扎一路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带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被两个教官抓着手臂拖进了学校。 真是个……让人愉快的巧合。 秦默心底的阴霾终于稍微散开。
第90章 一无所有
秦鸿钧彻底倒了,他的那些财产秦默看了都觉得恶心,沈卓云又在自家小姨子面前发痒了一下风格,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都归在了秦蓁名下,也算是辛苦她去对付苏雯一场。 说苏雯对秦鸿钧是真爱,那除非倒退30年,在秦鸿钧还是个年轻俊小伙儿的时候。秦蓁一早就看得清楚,苏雯跟秦鸿钧在一起,原因纯粹的很,一点精神原因不掺,纯是奔着物质来的。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男未婚女未嫁,管他物质精神,苍蝇牛粪凑一对刚刚好,哪个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偏偏苏雯勾搭上秦鸿钧的时候,秦鸿钧有家有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秦蓁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苏雯从一开始就把秦鸿钧这人摸了个透彻,捧着他、求着他,看着低微的是她,其实她把秦鸿钧拿捏的说东不往西。苏雯也没脑残到去对付秦默,她跟秦默能有多大过节?无非是怕秦鸿钧又想起这儿子,好处都给了儿子,那她得到的不久少了? 秦鸿钧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儿子,那她就跟秦鸿钧反着来,秦鸿钧说秦默不好,她就替秦默说好话,秦鸿钧想把秦默打发的远远的,那苏雯就拿着骨肉亲情说事把秦默再弄回来。 说苏雯傻?她聪明着呢!毕竟是骨肉血亲,亲父子,让秦默离得远了,说不准又稀罕起来了呢?人不就这样么,在身边觉得烦,浑身上下怎么看怎么不是,远了反而就念起好来了。秦鸿钧越是跟秦默呆的久,就越觉得秦默烦不是? 可苏雯也没想到秦鸿钧能对秦默这么狠,自己亲儿子也能往里火坑里送,恨不得人死里面,所以后来苏雯倒也没有再蹿腾秦鸿钧什么。可这事一处,苏雯自己心里也有了计较,这是自己亲儿子,秦鸿钧都能往死里作践,那她这跟秦鸿钧没亲没故的,秦鸿钧待她的情谊又有几分能信? 说起来秦鸿钧也是失败,就算是情人,当正室养了十多年,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到头来,他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落下。 苏雯也不年轻了,这两年看着自己眼角细纹一点一点加深,什么金贵的化妆品都填不上这一点细微的皱褶,便觉得不好。果不其然,秦鸿钧隔三差五打着应酬的名号去跟那些小姑娘胡搞,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冷笑:瞧见她头前那位没?那还是给这位爷生了孩子、正经过日子的好姑娘,最后落个什么下场?红旗不倒彩旗飘飘不说,后来人死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让人往死里作践,真要信了秦鸿钧的话,自己估摸着也是差不离的下场。 苏雯也没心思干别的了,一边奉承着秦鸿钧,对他外面那小四小五小六装聋作哑,一边忙着掏空秦鸿钧的公司。为了麻痹秦鸿钧,她去医院悄悄摘了节育环,没想到还真中了标。 她也不介意,她没那少女情怀,什么生命不生命的,没成型前那就是颗受精卵,回头悄悄去流了,跟秦鸿钧说是意外,指不准他还能更相信自己几分。 没想到的是,秦鸿钧还没发现她正在搬空他的公司,自己却先倒了。原本她见秦默来,故作姿态就是为了激化两父子矛盾,希望秦鸿钧把全副心神都放在秦默身上,可没想到秦默居然联合姘头直接弄倒了整个钧天。 秦鸿钧还不认输以为自己能撑过去,骂骂咧咧地要去找秦蓁找秦老爷子,她却早就明白,秦鸿钧根本玩不过沈卓云。是以早早收拾东西,把秦鸿钧哄得好好的,趁他去找秦蓁闹事的时候,自己连夜逃出d城。她手里有钱,再把肚子里这孩子打了,去国外避两年风头,她就能找一个不错的男人,用自己手里这笔钱好好过日子。 可结果是,在她打掉孩子之后的一个小时,秦蓁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冷淡地看着她:“是你自己给,还是我来拿?” 苏雯当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秦家这个雷厉风行的大小姐从没给过她半分面子,相信现在也不会,她只能流着泪想要博取一分同情:“大小姐,我是真走投无路了,孩子都没了,你让我怎么往下活?”这时她也不腆着脸叫蓁蓁了,秦蓁从来不吃这一套。 秦蓁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要是把你偷的钱拿回来,那倒是我不人道了?” 苏雯苦涩笑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大小姐,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但凡有第二条出路,谁愿意跟有妇之夫搅合在一起?我不要脸,我下贱,可没办法,谁叫我穷呢?人穷志就短,我父母在我念大学的时候走了,我要是不巴住秦鸿钧,我连大学都念不下去。我穷,穷怕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没有这些东西,还怎么活下去?我知道我不该拿,可秦家家大业大,大小姐你就当是施舍我的,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来还这笔债。”说着,苏雯当真从病床上翻身下来,不顾刚流产过后的身体,直接给秦蓁跪下了。 苏雯说得楚楚可怜,配合音效动作一看,那真是一场琼瑶笔下的好戏。换了那两个老爷们来,说不准就懒得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纠缠放她一马了,可偏偏来的是秦蓁,头脑清醒、同为女人的秦蓁。 秦蓁干脆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她面前了,神色似笑非笑:“说,你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天给说破了。” 苏雯心底一沉,却还是不愿意放弃:“我知道你觉得我苛待秦默了,可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怎么插手都是错。你问问秦默,这些年来我有没有对他打骂半句,哪次秦鸿钧气了不是我上去顺气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听到这里,秦蓁被她给说乐了,也懒得再听她胡扯,低头说:“苏雯,你这套也就骗骗秦鸿钧,骗我?你还差了十几个光年。你对秦默好?别让我笑掉大牙了,你心里那些花花肠子,能瞒得了谁?” 苏雯还想反驳,秦蓁的声音直接冷下去了。 “你这博可怜也是低级,你穷所以你就去当第三者?哦,那照你这说法,天下的亡命徒至少有一半能赦免了,他们比你还穷!”秦蓁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别给我跪了,我要你钱不要你命,跪死了也算不到我头上来。” 苏雯见说服秦蓁无望,也不再装了,低声说:“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算了。” “算了?”秦蓁忽然笑了,“苏雯,你是不是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你可以跟我统一战线来对付秦默抢另一半秦氏之类的?” 苏雯一愣,秦蓁说的没错,她的最后一张底牌就是笃定秦蓁秦默面和心不合,秦家那么大一摊,一人一半,谁不想把另一半也吞下肚子?尤其是秦蓁这种有心机有能力的人,对秦默翻脸是早晚的事。 而她作为秦默的继母,总是还有一些利用价值的。 可眼前秦蓁的表现,让她的心跌进了谷底。 秦蓁掏出手机,把录音放出来,整个病房里都回响着刚才的一番真情表白,苏雯的脸白了又灰,眼神像刀子一样钉在秦蓁身上。 “对了,你名下还有房子车是不是?——刚好够还钧天的负债,毕竟你是我的舅妈,夫妻之间财产共同承担,债务也是共同承担的,是不是?”秦蓁脸上的笑容不变,把手机放回包里,这损招还是跟沈卓云学来的。 苏雯登时就懵了,她瞪着秦蓁,这是她第一次叫她“舅妈”,可她只想把这两个字塞回秦蓁的嘴巴。 秦蓁瞟了苏雯一眼,拎起包也不想再跟她纠缠:“本来想要回来还是要麻烦一点的,多亏了你一番剖白,帮了我大忙了。还有就是,别把所有人想的都跟你一个德行,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拿,而不是从自己亲弟弟手里夺。”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商场如战场,一分一毛都是你挤着别人的脑袋,踩着别人的脊梁抢回来的。”秦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可就一句,我取之有道。要不是你这路子恶心到我了,我还真没心思替秦默跑这趟。” 说完这话,秦蓁踩着高跟鞋走了,脊背挺得笔直,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似乎都带着气势。 苏雯盯着自己膝下的瓷砖,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次她真的完了,没有了靠山,没有了孩子,没有钱,她一无所有。 她已经三十多了,大学毕业之后她一直忙着算计秦鸿钧手里的钱财,她的大学所学早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在应届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的现在,她手里的毕业证书就是一张废纸。 她不再年轻了,样貌也不是极好的,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什么靠山来供给她奢侈的生活。 她要怎么办? 出卖劳力,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拿着最微薄的薪水,嫁一个普通的男人,用着劣质的化妆品,勤勤恳恳伺候着对方—— 想到这些她万念俱灰,只想从窗边跳下去。 她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她想拥有富裕的生活,她想得到别人艳羡的目光,所以她放弃了尊严,放弃了她曾经为自己人生规划的一切,抓住了秦鸿钧,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自己抓住了机遇,她比所有人都快地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可现在呢? 现在的她……到底为什么会变回当初那个穷困窘迫的女人。 甚至,她比当初还要凄惨。 当初的她,至少还有希望,而现在的她,一无所有。
第91章 安迪的倒戈
安迪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仔细审视着眼前的男人,时不时皱了皱眉,露出迷惑的神色,转瞬就消失在眉宇间。 安迪看惯了西方面孔,再看东方人的英俊,就分不太清谁是谁,左右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见得最多的就是秦默,再来看沈卓云,就忍不住把两个人相对比着来看。没有秦默白,五官要比秦默深刻一些,衬衫下的肌肉也比秦默要结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更偏向自家师兄一点,他总觉得秦默比沈卓云好看,温润、雅致、却又不觉得小家子气,换了中国说法,那就是看了就觉得有风骨。 至于沈卓云,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可这人就是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认为他阴险、不可信任。 如果不是自家师兄相信他,他还真不大敢做出今天的决定。 安迪的目光在他身上又转了个圈,拨了拨手里的吸管,吸了一口冰梨汁,沁人的凉让他心里舒坦一点了,这才开口:“我找你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要一般人听这话早跳脚了,没什么大事你半夜给人发短信?还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一个人来诺亚咖啡厅,别让秦默知道】这种类似决斗一样的内容? 可沈卓云偏偏坐得稳如泰山,虽然笑得坦然,可安迪就是感觉对方是嗤笑自己,开口也恶毒的很:“是了,你本身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安迪反唇相讥:“说的好像坐在这里的不是你本人一样。”不是大事你还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总要给残障人士一点面子。” 这两个人似乎天生相性古怪,见了两次面打了两次嘴炮,不讥讽对方一番就浑身不舒服。安迪为人就夸张,喜欢讨厌都乐意放在嘴上,两分的东西硬是往一百分上说,一点喜欢都能说成愿意为你而亡,那几分讨厌就是造物主为何会产出你这样的失败品来。到了沈卓云这里,他的心有多毒,嘴就有多毒,笑呵呵地对方骂的一文不值也是他的天赋技能,两个人凑一起看上去言笑晏晏,其实那谈话内容没营养到极点了。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大战了三百回合,最终以安迪一句“我不跟你这未开化的失败品一般计较”告终,这才算转入了正题。 安迪纠结了半天,还是摸出一张光盘来,推了过去。 沈卓云挑了挑眉,也没去接,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 安迪百般不乐意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想干嘛……这是他的资料,当初他们通过我哥聘我去布置内部局域网的时候我留下来的。” 沈卓云轻笑:“你哥知道你做的好事么?” “与你无关。” 秦默耸了耸肩,刚伸出手触到光盘外壳,却被安迪按住了。 安迪瞪着他:“东西可以给你,你告诉我,秦默到底为什么要对付他……还有,秦默到底经历过什么?” 安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秦默的怪异呢?在美国留学的几年,安迪一开始接触秦默只是觉得他人冷冰冰,可随着越来越熟悉,他发现了秦默的一样。那时候秦默其实已经有了心理问题,社交存在障碍,睡梦中时常惊醒,甚至有暴力倾向,只是他自己掩饰的很好,让人以为他只是天性冷漠而已。 后来有一次,他拖着秦默看一部监狱题材的电影,在看到铁丝网的镜头时,秦默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好,其中有一段是几个犯人将新来犯人的头推进洗手间拳打脚踢,那一瞬间秦默拔掉了电源,脸色苍白惊魂不定,安迪发誓那时的秦默就像是一个精神病人。 秦默到底经历过什么? 安迪问过,秦默却不说,在他的撺掇之下,秦默去看了心理医生,因为诊疗过程保密,他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秦默的状态渐渐好了起来,直到他离开y国的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其实这样刺探别人的隐私,安迪觉得自己很失礼,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知道秦默的过去。他有种直觉,眼前这个男人能够告诉他真相。 沈卓云干脆松开了手,身子倚回沙发上:“对付他是因为他手下曾经有过一所学校,而这所学校,是我和秦默六年前拼命想要逃脱出去的地狱。” 一瞬间,一句话,竟然让他有种回到六年前噩梦的错觉。 那是怎样一段时光?再回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撑过来的。 在那样一个肮脏老旧的学校里拼命地挣扎着,被殴打、被欺侮、剥掉一切伪善的外表,连尊严都不会给你留下,剩下的只有暴力、冷漠和绝望。在那里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狡猾兽类。最一开始他还试图抗争过,折腾过,可到了最后,碰得头破血流的依然是他自己。 于是他学会了伪装,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藏在了皮下,对每一个教官都要惺惺作态、赔着笑脸——哪怕他们让他感到反胃,只想一拳一拳打碎他们的脸,把人砸成一摊肉泥,却还是不得不放低姿态。可却又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软弱可欺,被那些有更恶心癖好的教官盯上,被一群更如狼似虎的同龄人倾辄。 父母的死亡给他埋下了一颗种子,亲人的贪婪滋养了他疯狂的灵魂,不停的被迫训练让皮下的自己暴躁而痛苦,一次又一次的殴打只能促进他心底那原本就深刻的恨意日渐入骨,可一切的黑暗都被他藏在了那张完美的、属于人类的皮下。 后来,当他一点点摸清了生存规则,能在这个可怕的地狱里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生存下去的时候,他遇到了秦默。 在那种地方,过去一点点带有温度的回忆,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曾经给过自己一丝温度的人,出现在了这个封闭残酷的地狱里,这让他感到自己仍然活着,自己的世界并不是只有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理所当然地,他纠缠上了秦默,疯狂地从他身上压榨着每一点温暖。秦默没有让他失望,哪怕看上去冰冷,可事实上却善良而温柔。这些平时令他嗤之以鼻的东西,放在秦默身上,却只能让他继续沉沦得更深。无论得到多少,都只是杯水车薪,想要温暖自己的欲望渐渐膨胀,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戒掉这像毒瘾一样的欲望。 甚至到现在,如果让他重头再来,为了遇见秦默,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走进那地狱一样的学校。 是爱么?为了留下自己的毒品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把秦默碾压到支离破碎,也会不惜一切把人所在自己身边。 是占有么?可他偏偏下不去手,彻底摧毁这个人。 你看,多么简单的两种感情,他却永远也分割不开。 就像当初的那个学校,沈卓云已经想不起那是怎样一个学校了,那是一段充满了绝望和黑暗的记忆,可正是因为黑的彻底,那一点点的色彩,都足以让他认为是整个世界的阳光。 只有一点,他和秦默,都必须要毁了那所学校,毁了建造那所笼牢的人,否则他们谁也也无法对当年的痛苦释怀。 刮骨疗伤,莫过于此。 沈卓云一时间思绪万千,最后落到嘴里反而简单的干巴巴:“当初张敬梓开了一所学校,这所学校跟监狱一样——甚至比监狱还要严苛,我跟秦默,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安迪还等着下文呢,没想到压根没了下文,刚想抬头追问,却看见了沈卓云复杂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像是想到了某个人,眼神阴暗复杂的让他都有些诧异,可他竟在这样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温暖。 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么? 安迪忽然就不想继续问下去了,有什么好问的呢?当初的事情,是这个人跟秦默一起经历过的,现在跟秦默站在一起的,也理所应当是这个人。 他只能松开了按着光盘的手,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沈卓云并未打算起身,却猝不及防被他揪住了衣领,就听见安迪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我就这一个师兄,也就这一个……你记住,只要你有一刻放手,下一秒他就是我的了。” “你做梦。”沈卓云毫无风度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语气斩钉截铁。“就算他化成灰,那也是我的。” 安迪第一次剥去了和善胡闹的外表,脸上挂着真真正正的冷笑:“你也就这点本事。” “多谢夸奖。”沈卓云说,“我不打算说承让。” 安迪松了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踩着沙漠靴每走一步都带着响,右手插进外套兜里,摸到了一张纸。那是下午的飞机票。 秦默不相信他的喜欢。 无所谓,他喜欢的人多了,不差秦默一个。 少个情人多个师兄没什么不好,对吧? 安迪站在机场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没人来送他,也没人来挽留他。 嗯,没什么不好。
第92章 山雨欲来
d城的地头蛇,张敬梓,走了背字。 这人站在d城不见阳光的地头,呼风唤雨了十多年,中途不是没落魄过、不是没低谷过,可这次的困境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先是圈内的流言,说有人打算状告张敬梓洗黑钱、组织不法行动,虽然对方没有拿出具体证据,可看张敬梓那回到d城的速度来看,对方八成是真捏了他的把柄。 这也就算了,毕竟是小范围的消息传播,可之后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没预想到。 网络上开始疯狂流传一个名为【自强学校办学四年,虐杀两名学生】的帖子,并不是随意出现的东西,而是有预谋的,从微博、空间、博客一步步传播到现实的媒体,矛头直指当年的几名教官,甚至连名姓都写的清楚,并明明白白地将每个人的罪状用红色粗体列在名后,拘禁、强奸、故意伤害、甚至是故意杀人罪,一字一字触目惊心。 最后指名其校主任乔国富犯故意杀人罪,其校校长张敬梓犯间接故意杀人罪,而受害人却是一批未成年少年。 这消息一时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时候的秦默和赵氏兄弟三人正坐在赵渲的律师事务所,已经两天没有离开了。 为了操作这个官司,三个人都是小心再小心,对方势力再大也不至于当街行凶,只要四个人在这个事务所里,就暂时还是安全的。更何况,他们的操作远远不是光递交起诉书那么简单。 沈卓云原本没怎么看重从安迪手里拿到的光盘,可没想到插进电脑里一看,连他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些年张敬梓所有的不法收入、洗钱记录,都列的明明白白,有了这光盘,至少可以起诉张敬梓一个洗钱罪。 可沈卓云不打算这么做,一来仅仅用这份证据未必能以洗钱罪名扳倒张敬梓,二来他和秦默都更希望张敬梓背负着当初在学校犯下的罪孽走进监牢。 但是安迪这张光盘,确实解了沈卓云的燃眉之急。 秦默和赵渲已经开始做起诉的准备,沈卓云无法担保张敬梓在法庭开庭之前不做什么手脚,如果好好利用这张光盘的内容,倒能替他们吸引一些注意力过来。 这事沈卓云做的很成功,张敬梓为了查出他的身份焦头烂额,现在好不容易查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对沈氏施压,就迎来了他们真正的袭击。 这是赵渲跟秦默想出来的办法。 舆论。 古时候的君王势压天下,尚且还有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现在的张敬梓不过是一个地头蛇,最多控制一个d城。想要赢,那就把事情闹大,盯着这件事的人越多,那张敬梓就越难做手脚,他的势力影响也就越小。 所以两个人开始在网上大肆散播消息,之前网上电视上就有过类似事件的报道,无非是令人唏嘘感慨一次,就没有之后了。可这次不同,除了文字上的描述,还有一段又一段触目惊心的视频,甚至连视频上教官的名字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段消息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接着一个的网友借着这次的事件,吐露出类似学校的黑幕,集中营一样的生活令人难以置信。 一家电视台抓住了消息的卖点,在一期法制节目里,专门做了关于戒网瘾学校的专题,秦默散播在网上的消息在节目里反复被提起,甚至请来了几个专家,把帖子里的xx自强学校作为一个虚拟的被告来判断触犯了哪些法律,最后还没忘了呼吁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这一期节目也火的很快,网上也出现了专门的po主,整理了所有的资料,还把这期节目放在微博上,转发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就在这节目播出的第三天,出现了连秦默也没有想到的发展。 一条名为道歉的长微博在网上飞快地流传,而这发出这封道歉信的人,是一个加了v姓江的po主,微博认证是:h市中心医院内科医生。 这封道歉信逻辑清晰,直指近日传播的沸沸扬扬的戒网瘾学校虐杀学生事件,表明自己就曾经在这所学校里当过校医,并且直接看到过学生被殴打虐待的全过程,甚至在一名学生不堪虐待自杀身亡后,学校主任对自己威逼利诱,要求自己咬定学生入学时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在这封道歉信的最后,上面认真地写着:虽然是旧事重提,但我很高兴有人把这些掩埋在时间下的丑陋重新翻找出来,让当初孩子们的痛苦和愤怒重建天日。离开学校后我曾经无数次后悔于自己的懦弱,却又没有跨出这一步改变什么的力量。我愿以我拥有的一切起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有需要,我随时愿意出庭作证。 这封信被无数人转发,而秦默却无意中注意到了一个人的转发记录:当初的孩子已经被谋杀在那所学校里,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被同化的成年人,现在的我没有勇气作证,但我由衷的希望,六年前的我能够得以沉冤昭雪。 查了查ip地址,果然是d城的人,秦默凝视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把地址保存下来。 网上居然开始了人肉行动,把几个有名有姓的教官全都人肉了出来,连带着学校地址和乔国富张敬梓的资料都给查了出来。 赵渲正准备叫外卖,凑过来看到人肉结果,忍不住皱了眉头,对秦默说:“你这样把姓名视频都公布出来,也是违法的。” 秦默木着一张脸置若罔闻:“如果他们能找到我的话,怎么判都行。” 赵渲摇了摇头,问明每个人想吃什么就去叫外卖了,秦默盯着屏幕上一串又一串的回复陷入了沉思,有人说自己曾经历过类似学校的,有人说这些畜生该死的,有人说难以置信表示怀疑的。 其中还有一条热门评论,被顶得很高。 【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气,稍有打骂就接受不了。不打不成材!能被送进这样学校的学生也是垃圾!挨两下揍怎么了?改造不好活该被打死在里面,出来了也是危害社会!】评论下自然是一片骂声,可偏偏这样,依旧有人点赞。 秦默早就知道,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想法,可这种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观念还是让他感到费解甚至——愤怒。 他点进了这个人的微博,关于这次事件他转了不止一次,似乎是因为同人争辩,所以几乎微博的第一页都被相关言论刷屏了。 【好学生怎么会被送进这里?进来的都是社会的渣滓,怎么能用对待正常学生的手法来教育他们?】【活该被打死,如果不是他做的不好,怎么会不打别人只打他?问题肯定是出在这学生身上。在一群渣滓里还只死了他一个,可见他是垃圾中的垃圾。这种人出了社会也就是个败类。】换个冲动点的,就直接上去跟他对喷了——事实上这样做的人还真不少。 下面一片【打死的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替你未来的子女感到悲哀】【你爹妈当初怎么没把你送进这样学校去】的评论。 秦默还算冷静,直接点了右上角的叉,关掉了网页,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样的学校之所以依然存在,根源就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武断地判断了一个人的是非对错,不肯去探寻错误发生的根源,反而把错误产生的原因都推在当事人身上,并把纠正的权利放在了一个陌生机构的手上——而更可怕的是,这群人竟然为人父母。 不合格的其实未必是孩子,更有可能是这一群没有足够责任心和勇气的家长们。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有人拍了拍秦默的肩。秦默一转头,赵渲叫来的盒饭已经摆在了桌上,正跟赵源坐在一起吃的亲热。 当然,是赵渲单方面的亲热,赵源就从来没给他好脸色过,只有赵渲一个人,又夹菜又轻声聊天,时不时还伸手去整理赵源的衣领。 这对兄弟就这样,离了赵源办正事,赵渲看上去温柔可靠,跟少女漫画男主角似的。可只要到了赵源身边,赵渲那温柔里就总带着什么不对的玩意。 秦默看了看自己孤零零的一只饭盒,竟然有些不太习惯。昨天沈卓云已经离开去了公司,张敬梓已经对沈氏展开了攻势,能不能撑到官司结束就看沈卓云的本事了,不过秦默倒是很相信沈卓云的能力。 沈卓云已经把最有利的条件创造出来了,剩下的就看他和赵渲的了。说实话,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连赵渲都没有想到,舆论会造的这样大,这种满城风雨一面倒的结果,让两个人都有了相当的信心。 还有一场硬仗。 他们必须要赢。 “赵渲,”秦默把吃干净的饭盒放在桌边,忽然开口问。“现在你有几成胜算。” “七成。” 赵渲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第93章 硝烟弥漫
在网上疯狂的舆论攻势之下,法院在张敬梓被作为嫌疑人逮捕的一周后迅速受理了这场涉及人命的官司案,秦默和赵渲选择了以朱子英的死亡为突破口,由朱子英父母来起诉张敬梓乔国富的罪名,而赵渲则以被害人律师的身份出庭。 秦默倒成了幕后主使一样的人物。 由于案情复杂,且时隔六年,社会影响较大,最终法院的决定是庭审连审两天。公开审理的消息发出不久,网上一片沸腾,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甚至有不少附近省市的人连夜前来现场旁听。 “对方请的是a市的老牌律师,”秦默慎重地看着赵渲,通知他这一消息。“我去网上查过了,他帮过几个死刑犯脱罪。” 这话其实根本不用秦默说,当赵渲听到对方的名字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对手的分量了。国内跟西方的环境不同,电视里那些轻轻松松鸡蛋里挑骨头把有罪硬是掰成无罪的案例在国内很难实现。而对方替不止一个人脱罪过,恰恰说明的对方的强势。 “我会赢。”赵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披上了西装外套,最后拿着领带半蹲在赵源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哥,替我打领带好不好” 单膝着地的青年看上去美好极了,脸上还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清透温和的眼瞳让他看起来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错觉。仿佛他还只是高校里单纯温和的少年,而非一个已经小有名气的金牌律师。 这样的赵渲很少有人能拒绝,可偏偏轮椅上的青年不为所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鸷和冷漠。 “哥……”赵渲刚一开口,他手中的领带就被赵源粗暴地夺去,三下两下套在他脖子上,像是打红领巾一样随手打了个结,最后用几乎能勒死他的力道狠狠地把领带结推了上去。 “既然你想搞他们,那就往死里搞。”赵源的声音有些压抑。“把冲着老子的劲都给我使上,不然就别滚回这个门来。” 赵渲眨了眨眼,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抖落了睫毛上落满的阳光。 “好。” 他轻声答应。 秦默端坐在旁听席上,看着朱家父母和赵渲的脸,覆盖在膝上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收紧,把质地柔软的裤子捏皱了一片。 这是最后一次了。 错过了这次,他们将很难再翻盘。 所以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沈卓云还守着沈氏,秦蓁也在部署坐镇防止张敬梓的人对秦家下手措手不及,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了,证据、证人、律师,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信任赵渲。 还有就是……等待。 等待真正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开庭后不到一小时,就已经进入了激烈的辩护对决,在法庭上作证的是杨方宏,他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把当初学校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出,男人平淡的声音却无法让当初惊心动魄的事实也变得平淡,在听到学校里有强暴事件发生的时候,秦默听到了旁听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接着一个证人的叙述让被告律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旁听席几乎是一面倒的状态下,对方终于开始了反击。 “不得不感谢诉讼方几位证人声情并茂的证词,但是我对几位证人言辞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老律师风度翩翩地开口询问。“证人,你现在的职业是?” “君诚软件大厦保全人员。” “据我所知你两个月以前还是一个无业游民,并且你已经保持了至少四年以上的失业状态。” “反对!”赵渲皱了皱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过对方的辩护视频,这位老律师似乎非常擅长从一个看似无关的角度撕出一个漏洞来。“证人职业与本案无关。” “不,这恰恰说明了证人的不可信。”老律师从桌子上抽出一份单据来,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得到的一份证据,他显示了证人在最近几周接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银行转账。” 秦默和赵渲同时一窒,这笔钱确实是秦默给他的,甚至连老律师提到的工作都是秦默对他的暂时性安排,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上面大作文章。 “我们来想一想,如果按照这位教官的说法,他也是参与了学校的暴力行为的,那么身为同伙的他难道不应该三缄其口么?为什么时隔六年之后旧事重提?”老律师面对着众人微笑了一下。“而在最近,证人又收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甚至还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样的一个人,能够作为证人来信任么?” 杨方宏没有说话,赵渲脸色平静地反驳:“根据《证据规定》第五十三条,不能正确表达意志的人,不能作为证人。待证事实与其年龄、智力状况或者精神健康状况相适应的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作为证人。我可以保证证人的智力正常,您难道打算拿证人偶然的财政异常来否认证人证词的法律效应么?况且原告方证人不止一人,被告律师打算起诉所有证人都作伪证么?” 赵渲看出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证词真伪上做文章,干脆把话摊开来说。 老律师微笑:“只是关于原告方证人证词的一些怀疑而已,况且我这里有一些信息。” 他在律师席上的站姿笔直,朗声陈述“证人杨方宏,无业游民,证人姜绍,无业游民,证人沈晴,同性恋者且有抑郁症病史,证人梅婧,曾有医院精神科挂号经历。”说到这里律师顿了顿,“我并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惊讶于为什么证人碰巧都是如此特殊的群体。换言之,身为证人的几位在寻常人眼里看起来似乎都有些离经叛道……鉴于证人的普遍特殊性,而本案中的学校又是一所针对于问题青少年开设的教学场所,我认为证人有对学校心怀不满从而做伪证的可能性,因此我们对证人的证词是否应该酌情考量?” 法庭里一片寂静。 赵渲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想过要将证人的证词全盘作废,他这段话反而是对关注事件的所有人说的。 从一开始他的胜算就来源于舆论,因为舆论一面倒的压力,让张敬梓的势力在审判期间不起任何作用。但是对方如果引导性地说明所有证人都是存在问题的,那么舆论真的还会对自己如此有利么? 赵渲看了一眼法官,对方居然对老律师这番充满了主观色彩的话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反应,这让他的心沉了沉。 这种情况下,看来只能这样了。 赵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脸上带着惯有的,谦和柔软的神色,缓缓开口:“如果被告律师是主观上对事实感到怀疑,那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也是您口中的问题学生。” 赵渲从小就知道什么样的自己看上去最好,最容易让人信任,他的样子诚恳而清澈,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说出谎言,不由自助地信任他的说辞。 “我之所以今天会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和我的兄长曾经都在这所学校里,经历过一段最痛苦,最绝望的青春。” “我曾经无数次质问过为什么我会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痛苦世界,现在我有些明白了,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人,彻底否认我们的一切。” “因为没有固定的职业,因为喜欢同性,因为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们的每一句话都不值得被信任,所以我们的人生是应该由别人决定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歧视。” 赵渲演过了苦情戏,得到了法官的警告,满意地看到对方陡然改变的脸色。 他知道,他成功了。 下一刻,他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律师赵渲:“关于您提出的证人特殊性,为了防止您对证人证词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我请求法庭传唤下一名证人。” 下一名证人是江校医。 在江校医说出自己职业的一瞬间,旁听席众人原本的怀疑被打消了。 秦默蓦然松了口气,看着众人在江校医证词里渐渐恢复紧张的面孔,他终于感受到赵渲的演技强大之处。 虽然法庭上的辩论愈演愈烈,可舆论形势却一片大好,在监控视频作为证据在法庭上播放的时候,整个法庭的气氛都凝重至极,只剩下赵渲清晰却又略带激动的辩驳,在法庭里不断回响。 这让秦默原本悬着的心多了几分底气。 遥遥看向被告席,那是一张连自己都不甚熟悉的脸,可就是这个人,一手造成了他长达六年的噩梦。 中年男人端坐在被告席后,看上去一派沉稳,胸有成竹的样子让秦默不禁有些疑惑。 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方的自信,到底是源自于……
第94章 不死不休
“赵律师,请问您对这次的庭审有信心么?” “请问您当庭爆出过去曾就读于被告学校的事情是真的么?” “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消息也是您的法外攻势之一么?” 赵渲一出法庭就被记者包围,而他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简单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就轻巧地挤出了包围圈,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车。 秦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态比早上出门时要轻松得多,对着赵渲笑了笑:“今天法庭上帅爆了。” 赵渲笑了笑:“我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来引导舆论方向。” 秦默微微皱了皱眉,眼前闪过张敬梓那张泰然自若的脸:“我看他们镇定过头,说不定还有后手。” 听到这话,赵渲自信地挑起了唇角:“他翻盘不了了,今天的审判几乎已经把学校的罪定了,明天的庭审恐怕是围着学校的所有人展开的。” “在这方面,他远不如我。” 赵渲的话自信地过分,可未必是空穴来风。对方律师是刑事案件上的老资历,经济官司却没什么经验。而赵渲最年轻金牌律师的名声,就是从经济案件上来的。 况且他手上还有一张有张敬梓亲手签署的教官聘用合同,证明学校是谁的产业,对他来说根本是一个基础命题。 秦默谨慎地开口:“笔迹鉴定那边……” 赵渲摇了摇头:“我已经把这份合同传到网上了,别小看了现在的网友,能人多着呢,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做假。” 秦默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不安的感觉更重了一些。 车后座的赵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明明已经没有漏洞了,为什么他还是会这样的担忧。事情太顺利了,张敬梓纵横d城这么久,难道真的甘心就这么进去了? 秦默怀着担忧给秦蓁和沈卓云各自发了一条短信,一个小时后,秦蓁电话打了回来,声音有些焦躁,还有着纸张被粗暴翻动的声音。显然对方已经开始给秦蓁施压,忙得连按键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了。 秦默在饭桌上跟赵渲讨论过证据,看着赵渲推着赵源离开,忽然想起了沈卓云自然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三小时了。 浓重的阴霾笼罩了他的心头,压迫地他喘不过气来,他飞快地拨通了沈卓云的手机,等待时的忙音都让人觉得揪心。 没人应答。 怎么会? 秦默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通讯录里的名字少的他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最后还是拨通了姜绍的电话。 姜绍接的很快,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诧异:“秦少?” 秦默完全没有时间同他寒暄,上来就直奔主题:“沈卓云呢?” 姜绍似是吃了一惊:“沈哥没去找你么?” 秦默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沉到了谷底,刚才还狂乱的心跳在这一刻终于沉静下来,只是他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着。 还是出事了。 他想到了张敬梓会动自己,会动秦蓁,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对看似无关且为人强硬的沈卓云动手,也没有想到以沈卓云的身手居然也会有受制于人的一天。 秦默飞快地打开电脑,锁定追踪了沈卓云手机的位置,却忍不住抿紧了嘴唇。 位置是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无缘无故沈卓云根本不可能去的地方。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把手机留在身边,秦默还是忍不住推开了椅子向门外冲去,万一……万一…… “秦默!现在不能出去!”赵渲察觉到了秦默状态的反常,三两步上来拦住了他,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你要买什么我打电话……”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了秦默此刻动荡的眼神。 “沈卓云……我联系不上他。”秦默的声音干涩,瞳孔一片混沌,仿佛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我去找他。” 赵渲一愣,随即神色恍然,看着秦默失态的模样,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今天遇险的是他赵渲,他的兄长是不是也会像秦默一样失态焦急呢?想到这里,他竟有些羡慕沈卓云了。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秦默居然已经推开他准备出去了,赵渲立马抓住了秦默的双肩,神色认真把事实说了出来:“你听我说,秦默,你不能出去,沈卓云不会有事,这是他早就想到的。” 秦默双眼渐渐在赵渲的脸上聚焦:“你说什么?” “这件事一开始的战场就不止是法庭,张敬梓跟我们有的不是一条路,上面的路走不通肯定是要从我们身上下手。”赵渲皱着眉同秦默解释。“你、我、我哥、我们的父母、你的姐姐……所有人都是有可能被挟持的目标,狗急了还会跳墙,真的把他逼到绝路,你以为他真的不会当街冲进事务所对我们下杀手么?” 秦默终于冷静下来了,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声音都发涩:“所以你想告诉我,沈卓云把这一切都担下来了?” 赵渲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张敬梓那边应该把他当做真正的主谋……恐怕为了防止生变,明天早上才会给我们电话要求我放弃出庭了,但是沈卓云会自己逃出来。” 秦默的眼瞳清明了下来,却带着异样的漩涡,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质问的神色:“万一他们直接对他动手呢?” 赵渲哑然。 没人能预料到一切,虽然他和沈卓云都认为对方在阻止他们出庭之前不会对沈卓云这个“主使”下杀手,可万一呢? 甚至他连沈卓云要怎么逃出来都不知道。 他根本没法说服秦默。 “我不知道……”赵渲固执地说,眼里终于带了一丝歉意。“但是你不能出去,万一你也……我们就彻底完了。” “所以……我只能等着?”明知道这是正常的抉择,秦默还是忍不住再次询问。 “没错,我们只能等着。”赵渲说,“秦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现在我们只能等着。” 秦默搜集了前期所有的证据,做了他能做的一切,赵渲在法庭上用尽了他的经验、能力和才华,而这一切背后的风险,都由沈卓云来一手承担。 他们只能等待。 秦默最终还是没有出门,他坐回了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卓云,在六年后,再一次地扔下他自己去承担一切。 秦默只想狠狠地揍上他一拳,不,一拳不够,或许把这人直接打的生活不能自理都不够发泄他心中的郁结的。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沈卓云突然公然出柜表明跟他的联系,又在明面上把沈氏放在了张敬梓的对立面,自己频频出面对付张敬梓的举动居然都被算到了沈卓云的头上了么? 然而这个人却把自己瞒的密不透风,甚至连赵渲都比他先一步知道。 沈卓云……沈卓云…… 秦默念着这个名字,居然是前所未有的颓丧。 他知道他的一切,他包容他的一切。虽然最初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地对他好,把所有的一切捧到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自己做下的事情,危险却要由对方独自承担,对方甚至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给他。 他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怎样的打算,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以后没有了这样一个人。 如果以后都再也看不见他。 如果…… 光是这些如果,都让他有种彻底毁灭掉一切的冲动。 秦默伸出手,遮住了吊灯明亮的光芒。 他第一次稍微有些能够理解沈卓云的心情了,与其让他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瞒着自己做些什么,与其冒着有一天永远失去这个人的风险…… 还不如让他永远地呆在自己的身边。 秦默忍不住对自己的想法苦笑了一声,最后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纷杂的思绪终于一点点归位。 沈卓云,你他妈已经把我变成这样了。 我已经足够的喜欢你了,像你喜欢我一样。 我已经被你染黑了,像你一样的不可理喻。 你以为你能够扔下已经这样的我么? 秦默忽然直起身来,重新坐到了电脑面前,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一直注意着他的赵渲忍不住轻声询问:“你在做什么?” 秦默没有把目光分给他半分,可盯着屏幕的眼睛闪着寒光,清醒冷静得让赵渲都有些畏惧。 “我在找办法……”秦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敲了敲键盘。“我有这两个东西,就有筹码。” 赵渲一愣:“你……” “如果沈卓云回不来,那我穷尽此生也要把他们挫骨扬灰,跟张敬梓不死不休。” 秦默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回车键,展现在他面前的一个个分格正是一幕幕的实时监控。 “如果他能回来……”秦默眼里跳跃起了火焰,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自制力,让他看起来既理智,又疯狂。 “那我秦默跟沈卓云,不、死、不、休!” 把我拖下地狱你还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沈卓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95章 求我
凌晨三点。 窗外早就挂上了漆黑的夜幕,白天熙熙攘攘的市中心此刻悄无人烟,只有车辆接连飞驰而过,前灯的光束一道道从窗口射进房间,在墙上留下一道光,很快又淹没在阴影中。 赵渲明天要上庭,理应好好睡一觉,可现在电脑前青年的状态让他不敢去休息。 秦默的眼里带着赤红的血丝,在这些监视框疯狂的寻找着沈卓云的踪迹。 他通过沈卓云手机定位查到了对方到达小区车库的时间,发现车库的所有摄像头都被人为破坏掉了,只能调出了相关时间附近的所有监控视频。 当他看到沈卓云的车出现在监控镜头里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操纵鼠标的手。 麻烦的是,这间车库恰好是在小区超市附近,从沈卓云进去到他确认沈卓云失踪,车库里进出了不下数十辆车,秦默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沿着行迹追查过去。 时至今日,监控摄像虽然无处不在,但毕竟还没有发现到覆盖整个城毫无死角的地步,秦默要查,那就只能一个一个路口,一个一个镜头的看,还要从中筛选出真正把沈卓云带离的那一辆车子。 秦默很久没有做过这样枯燥麻木的工作了,他向来讨厌重复无趣,喜欢自己一点一点钻研发现。可现在,哪怕这项工作再疲惫,他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投入十二分心神去面对。 万一有所疏漏,那是他根本承受不起的结果。 而这样专注的秦默落在赵氏兄弟眼里,就是异常了。 紧皱着的眉头,紧绷的神色,和眼底一点点蔓延的执念,键盘上双手的动作飞快,键盘被大力敲击的声音让人更加的心烦意乱。 秦默现在更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让人时刻担心他下一刻会彻底崩断,而一旦秦默崩溃,那尖锐的断口不知会先刺进谁的血肉里去。 赵渲第一次有些后悔同意了沈卓云为他的计划保密,现在的秦默让他想到的是六年前的自己。 无能,无力,甚至连后来赵源在学校里经历的那些折磨和痛苦,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赵源是怎样被像家畜一样关在一片黑暗里的,赵源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被肆意殴打侮辱的,赵源是怎样为了他提起拳头瘸着腿硬生生打死了一个教官的…… 一开始是赵源不肯说,现在是赵渲不敢再问。 如果沈卓云有了万一…… 赵渲打开手机调整好闹钟,最终看了秦默一眼,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离开庭还有很久,他需要休息,剩下的,只能交给秦默了。 但愿你能比当年的我强大。 不知不觉的,秦默飞快跳跃着的手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久久凝固在屏幕上的两个视频框,眉拧了起来。 沈卓云只有可能在这两个地方了,都是偏郊区的居住点,再往前没有任何的监控设施,甚至连网络都不一定覆盖到了,到底该是哪一个? 还有就是,他该怎么救沈卓云出去呢? 报警? 秦默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失踪未满48小时警方不受理,真要他等48小时那黄花菜都凉了。 等。 秦默咬着牙下了决断,沈卓云既然早就算计好,而且敢于单枪匹马闯敌营,那就说明他是有算计的。 他现在只能相信沈卓云,见机行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凌晨四点,秦默的手机开始震动,与桌面摩擦发出“嗡嗡”的声音。 秦默几乎是立刻就把手机抓在了手里,对着陌生的号码注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喂?” “放弃出庭,否则我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沈卓云。”似乎是为了配合这句话,秦默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果然。 秦默顿了顿:“我凭什么相信你?”他答应了沈卓云就能活?人在他们手里,他怎么敢相信他们那空口白牙的承诺。 对面的声音不慌不忙:“您大可不相信我们,只要秦少赌得起就好。” 秦默没动静了。 这就是被人捏住了七寸,信不信都不是问题,答应了,那沈卓云未必能活,不答应,那沈卓云必然得死。 他根本赌不起。 秦默又一阵来气:艹他娘的,沈卓云气势汹汹地去了,还以为能有什么锦囊妙计,结果现在照样被人拿捏得跟龟孙子似的。 “让沈卓云跟我通话,我要确认他真在你们手机。”秦默最终还是摆出了妥协的姿态。 “秦默,”那边的声音熟悉极了,正是秦默现在恨不得抓过来暴打一顿的某个人,可那说话的语气却又和往日完全不同。 电话另一端的沈卓云就用着这样的语气跟他对话:“我还好。” 谁管你好不好! 秦默只想抬手抽他一巴掌,只是苦于人不在眼前。 “等我。”沈卓云说完这句话,秦默就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巨响。 枪声。 “沈卓云!” 秦默这一声把刚睡了一会的赵渲都给吵醒了,可他早就无心顾及,苍白着一张脸,一次又一次地叫喊着沈卓云的名字。 电话那头纷纷杂杂的似乎有打斗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叫骂,一声一声分明清晰着,可秦默却已经听不懂那声音的含义了。 直到听筒里再次响起沈卓云的声音:“我在。” 这声音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电话似乎被放在了哪里,直播着电话另一段的打斗。 他还活着。 那一枪…… 既然那一枪引起了骚乱,便不是冲着沈卓云开的,否则就不会有什么打斗的声音了。 那么就是沈卓云搞得鬼。 秦默煞白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只听电话另一头的叫骂:“安邱你他娘的居然反水!让张爷知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嘭——嘭——” 又是两声枪响,秦默听见了脚步的声音,还有沈卓云的声音:“他们听见了,没有保护伞你也敢开枪。” 回答他的正是刚刚打威胁电话的男声:“艹你大爷,我不开枪你能放躺那一群?” “秦默……”沈卓云的声音放柔,还想说些什么,转头就被打断:“你俩能过会再调情么!妈的先找地方躲躲!” 男人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年头,逃个命还要看人秀恩爱,给不给单身狗活路了! 沈卓云刚想挂掉电话,却听到了听筒里传来了秦默的声音:“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秦默声音淡淡:“市里所有的监控,我都看得见。” 沈卓云一怔。 秦默是黑客,但是秦默在国内从来都有个度。 他会编写程序,入侵电脑,却不会散播恶意病毒或是窃取他人成果,更不会入侵公安系统,也不会把自己的本事显示出来。黑客是一种犯罪,而秦默一直拿捏着一个度,不过分、不逾矩,就算是哪天他黑客的身份被揭露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至于让他去吃上多久的牢饭。 现在秦默入侵了监控网,相当于为他破坏了自己的底线。 沈卓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电话另一端带着三分清冷三分气恼的声音:“求我。” 这次似乎真的把自家这位逼急了,沈卓云却忍不住低低的笑了一声,万般缱绻暧昧都含在了唇边。 “求你。” 电话另一端,原本还心里气恼的秦默竟忍不住红了耳根。 明明没有多余含义的一句话,由沈卓云说出,却偏偏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秦默强撑着面子,声音冷冷清清:“没有下次。” “嗯。” “你是我大爷!你能不能别调情了!逃命呢!”男人听着楼梯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不住暴躁地吐槽。“知道你有小情人!不炫耀能死么!” 沈卓云看了他一眼,口吻带着莫名的强硬:“跟我走。” 说着居然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落在了二楼的阳台上,落地动作轻巧帅气,怎么看都是练过的。 男人见状啐了一口,跟着他跳下了阳台,嘴里嘟哝着“真是欠了你的。”又跟着沈卓云转路跑到了楼梯口。 脚步声刚好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子有特意功能了?未卜先知? “你……”男人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沈卓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手机听筒靠得离耳边更近了一些。 这是干什么呢? 男人没法问,因为沈卓云已经撒丫子开溜了。 这头秦默手上操作不停,一个个调出监控框来。 “往左走,第一个路口右转。” 秦默看了一眼单调出来的监视框,皱起了眉头:“门口的人也是他们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秦默沉吟片刻,继续下达指令:“直走,翻墙,有一辆车停在路边,你们过去的时候他应该刚好下车,抢车。” 那头沈卓云还有心思调笑于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犯罪天赋。” “认识你就是我的最大罪过,”秦默眯起了眼睛,盯着监控镜头里熟悉的身影。“很好,显示你飙车技术的时候到了,你们逃不过他们的监控,油门踩到底,甩掉他们。”
第96章 结局
“下一个路口左转,红灯直接闯。” 沈卓云飞快地打着方向盘,普通商务车愣是被他开出了跑车的码数,在这偏僻的公路上飞速行驶着。 一边看着车子飞快冲过了红灯,身后几辆车挤压下来,恰恰阻了追兵,不由得暼了一眼沈卓云手中手机。 这人的小情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绑架人质的地点向来是越隐蔽越好,这群人把沈卓云直接挟持到郊外新建的住宅区了——那住宅区还有张敬梓的投资,连拆迁户都没搬进去几户,用来藏个人那真是不能再容易。 如果按常理,他们是想把人掳回张敬梓老窝的,好歹都是自己人,沈卓云就是跑死了也跑不出去。可就是安邱跟这群人信誓旦旦地说,张爷如今树大招风,是个人都能想到他们会把人就在老窝,现在张爷在里头,真要有条子来要人,他们给是不给? 这话乍一听倒也还有些道理,可现在想想,有个屁的道理——安邱那小子开枪打死了两个弟兄,正在人质的车上坐着呢! 前几年被打压的太狠,张爷身边的弟兄死的死,进去的进去,现在最倚仗的也就是这个还算年轻的安邱,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这关头反了水。 安邱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不由得皱了眉头:“日他娘的,他们这是追命呢,比狗皮膏药还粘人?” 沈卓云抽空冷笑一句:“追的就是命,你以为张敬梓倒了这群人还有命在?” “也是,这群人缺德事没少干。”安邱表示赞同,往后瞅了一眼,瞳孔猛然收缩,下一刻手机里传来了秦默的声音:“趴下!” “嘭——” 这群人居然在公路上动了枪!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乎沈卓云的死活了? 秦默看着车子不过是歪扭了两下就继续行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卓云抢来的车根本不可能防弹,秦默只能把之前的逃跑路线全盘推翻,重新谋划出更安全的路线来。 但是,既然对方动了枪。 秦默转头对已经清醒的赵渲说:“现在报警,西郊新城路,发生枪击案。” 赵渲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又有些迟疑:“万一问我怎么知道……” “随便搪塞,救人要紧。” 屏幕上复杂的交通路线落在秦默的眼底,又深深印刻在他的大脑里。 沈卓云不能出事,一点都不行。 本来郊区离市区就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上一路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兵,两人在秦默的指挥下绕了不少圈子,现在离市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安邱在车里翘着二郎腿安之若素,明明背叛者的下场可能比沈卓云还要惨,可他却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跟沈卓云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他呆在张敬梓身边一直是另有目的,而帮助沈卓云一伙能更快地达到他的目的——至于他那个随手就把自己卖了的弟弟安迪,他管不了,也懒得管。 这两个有本事逃,他就搭个顺风车,没本事那他就自己开溜。 只不过这好歹也是逃着命呢,驾驶座那位嘴角含笑恋爱中的德行未免也太刺眼了些吧? “按照这样下去,想回市里肯定来不及,而且……右转直走,而且就算回了市里也不能保证你们彻底安全。” 听筒里秦默正分析着,还不忘提醒一下沈卓云路线。 “所以?”沈卓云现在已经把决断权交给了电话另一头的秦默。 “所以只能拖,拖到警察来。” 沈卓云几乎能想到秦默皱着眉的为他谋划思考的样子。 秦默为了他认真,为了他恼怒,甚至为了他打破了自己的惯例。 那只有在面对信息代码才专注冷凝的眼眸,现在正透过监视镜头,盯着他一个人吗? 光是想想,沈卓云几乎就要遗忘现在的处境,不顾一切飞奔到秦默的身边,看看他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 他并不是有意要让秦默全程协助他们逃走的,而是从刚才起,秦默就已经干扰了他的判断力,如果不是秦默全权指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正确判断逃离的路线。 因为他在刚才,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秦默喜欢他。 不,秦默深爱着他,并且愿意承认面对。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就像秦默了解他一样,他也是最了解秦默的一个人。 秦默是个极理智的人,别人的决断,别人的想法,他或许不理解,但是他会尊重,这是他理智做出的判断。 这点上秦默秦蓁两姐弟很像,不管是再怎样亲近的人,他们也不会替对方下决断,或许会劝说,会分析,但是他们会把最终决断的权利留在本人的手里。 这种权利的保留,就是他们彼此最大的尊重,也是他们理智的爱。 可秦默对他不同,十六岁时秦默会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气愤,现在的秦默又会因为他的行为而恼怒,却又不得不打破自己的惯例来协助他。 甚至威胁他做出保证。 现在的秦默并不是理智的。 这一认知让沈卓云兴奋之至。 他迷恋着秦默冷静自持的模样,却也恨透了他的理智。 秦默喜欢他,这没有任何的怀疑余地。可他的喜欢太过于理智,一寸一寸都丈量的清清楚楚,根本填不饱他日益膨胀的胃囊。 这些根本不够。 他原本以为自己无法得到更多了,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得到了。 他成功在秦默深埋的偏执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直到现在破土发芽,撕裂了他的理智的外皮。 如果十六岁的秦默还可以说是年少气盛,那么现在的他,能否理解为出于深爱? 失去了理智的爱。 他可以得到更多,他可以拥有更多,他可以得到更大的满足。 沈卓云就抱着这样的心情,在秦默的声音遥控下同车屁股后的追兵绕了足足三个小时,他没感到危机,却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想到秦默面前去。 他想见到他,确认他依旧是他的。 光是听着他的声音,他几乎立刻就能硬起来,提枪大战三百回合。 可现在他现在只能面对着荒凉偏僻的风景,和车里车外无趣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绕着圈子。 直到警笛声在他的车外响起。 “好了,笔录已经做完了。”警察带着沈卓云出来的时候,秦默正盯着警察局的小电视机,看得目不转睛。 本省的法制频道,转播的正是赵渲的法庭。 沈卓云无声地站到了秦默的身后,正赶上两方律师做最后的陈述。 通过电视看赵渲那志得意满的神色,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与之相对的是镜头时不时晃过被告席,张敬梓那张铁青的脸。 赵渲的结案陈词与平日精短准确的叙述全然不同,悲沉却又慷慨,竟然将旁听席的不少人说出了眼泪。 “我想解救年少时的我。” “请给我长达六年的噩梦,一个终结。” 由于社会影响,法庭决定当庭宣判,虽然知道赵渲不会输,可宣判前,秦默还是抿紧了嘴唇。 “被告人张敬梓犯故意杀人罪……,判无期徒刑,并处罚金……” 秦默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想象中的狂喜并没有到来,反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消失了,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轻松,却又有些莫名的茫然惆怅。 哪怕有二审,像是这样社会影响极大的案件,都几乎不可能再翻盘了。 秦默看到电视里坐在原告席朱子英的父母嚎啕大哭,看到了赵渲强作镇定却止不住动荡的神色。 一旁的民警不胜唏嘘:“你们也看这个案子啊,这学校领导简直就是个畜生,才判个无期,要我说就该判死刑!” 秦默心里清楚,张敬梓的无期徒刑只是个开始而已,重要的是他已经倒了,他的对头不可能放过他,在之后接踵而来的会是更深层的地狱。 这些就不是他所在意的了。 秦默转头看了一眼沈卓云,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人还活着,让他产生了最真实的幸福感。 “走吧,回家。”秦默这样对沈卓云说。 “我喜欢你。”沈卓云在民警惊异的目光里反握住秦默的手,刚出了警局门就忍不住表白,一边走着,一边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我知道。”秦默应得云淡风轻。 沈卓云眯起了眼睛,眼里酝酿着幽暗的风暴:“那你呢,事情结了,你不会把我用了就扔吧?” 还来这一招? 秦默冷笑一声:“到底是谁用了就扔?”之前的事别以为完了,他还记着呢。 沈卓云立刻死皮赖脸地把人抱住了,也不顾是在大街上,直接咬住了秦默的耳根,脸上还带着恶意的笑,唇齿厮磨一片,热气吹在他的耳垂。 “你喜欢我是不是?” “滚蛋,”秦默忍不住骂了一句,大街上两个老爷们搂搂抱抱终究有些怪异,忍不住身手想推开他。 “不滚,”沈卓云在他耳边语调疏懒暧昧,手滑落秦默腰际,带着一丝近乎兴奋的威胁。“你不说明白,我在大街上给你撸出来。……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是你大爷! 秦默咬牙维持面子上的冷静:“我被你驯服了……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沈卓云摸娑着他的腰际犹不满足,厚颜无耻道:“文化水平低,听不懂。” 秦默终于逼红了耳根,揪着沈卓云的领子低吼:“我爱你。” 沈卓云这才满意地松开拥抱他的双臂:“那我们赶紧回家,上床。” ……滚。 【全文完】
第97章 番外 后来的后来
姜绍发来请柬的时候,就连素来处变不惊的秦默也擦了擦眼睛,不肯相信这小子当真找着媳妇了。 可大红烫金的帖子不是假的,第一页明明白白印着俩人的名字,一个是姜绍,一个是林媛媛,一看就是女孩儿的名字。 这请柬一送,打翻了沈卓云的醋缸子。原因没别的,他几次同秦默商量去国外结婚,至今也没个结果。秦默骨子里带懒筋,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了就在一起了,还得找谁认可不成?就是扯个结婚证在中国也没什么法律效益,怎么想都没这必要。 可沈卓云不这么想,那没领结婚证,他正房的位置就不稳。别看现在秦默对他百依百顺,万一哪天秦默嫌了他的脾气,两个人再没有个牵连,分开不就是分分钟的事?秦默要想走,连包袱都不用打,只要把他那宝贝电脑一收,转头就能跑没影了。倒时候叫他到哪里找人去? 可秦默不答应,沈卓云最多在床上下功夫,把秦默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见他松口,第二天还得带着老佛爷似的秦默去参加婚礼。 婚礼是现代典型的中西结合婚礼,姜家对儿媳妇满意,租了一家星级酒店的小礼堂,请了家不错的婚庆公司小礼堂,张罗得也算有模有样。 秦默和沈卓云算是去的晚的,过去的时候桌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姜绍穿着新郞的白西装,对着两人脸上笑开了花:“沈哥,秦少。”打了招呼又把两人直接拉去了主家的桌席,跟自己父母媳妇介绍:“这是我兄弟,特铁。” 姜家父母素来觉得姜绍是个浑的,连带着对他狐朋狗友也不甚待见,可一见这两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有些惊讶自己儿子还能认识这种“正经朋友”,倒也笑着招呼了几句。 秦默左右环顾,倒也看到了几张熟脸,沈晴赵氏兄弟赫然坐在酒席上,看到秦默的目光,也都冲他微微示意了一下。再掉个头,莫念和江校医也在。 本来他们几个是不熟的,自从那次官司打过之后,这群人似乎也都亲近了不少,平时也有些来往了。 两人来的晚,之前的步骤都没看见,正好赶上新郎新娘挨桌敬酒了,他们来蹭个酒席吃。等新郎新娘敬酒敬到主桌了,两人才看见新娘子的模样。 挺标致秀气的一个女孩子,皮肤也白,说起话来声音不大,敬酒时换了件正红色的鱼尾裙礼服,更显得娇小漂亮。 姜绍这是上哪淘换回来这么个漂亮媳妇的? 秦默正奇怪呢,沈晴已经串桌串到他旁边,拿酒杯碰了碰他的:“怎么样,新娘子漂亮吧?” 秦默点点头,不顾沈卓云那吃人一样的眼神问道:“姜绍怎么认识的?” “正经相亲认识的。”沈晴摇了摇头,她穿了件浅色的女士西装,显得干练飒爽。“咱们几个里,当初除了赵源,就属他最浑,没想到现在他反而是最循规蹈矩的一个。” 秦默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这几个虽然都是在学校里呆过的,可真要说浑,那也都算不上。 而现在,沈晴至今守着一家酒吧过的潇洒,似乎对找个伴儿的事早就死了心,聊天时她曾提到过几次,似乎家里在催着她找个人,连男女都不限制了,可她就是没那心思。 莫念一直谨小慎微,当初打官司的时候家里不许她出庭作证,她就悄悄写了证词给天他们,直到张敬梓进去了,一干教官一个没落下统统判了刑,她才和他们有了交集,这时秦默才发现,这个记忆里胆小的女孩子居然成了一名法医,虽然性格软和,可已经有了些硬气。 自己和沈卓云搅合在了一起,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至于赵氏兄弟—— 秦默往那边瞅了一眼,轻声细语的赵渲和一脸不豫的赵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源是个角色,本来他还以为出来了的赵源至少也是个大混混,没想到他还真被自己的亲弟弟管住了。 这兄弟俩,恐怕也走偏了路。 这么一对比,姜绍反而是最规矩的一个,跟着沈卓云干着一份规规矩矩的工作,跟家里的关系虽然不算和谐,却也还好,现在还相亲娶了个媳妇。 不知为什么,想起六年前油滑的姜绍,秦默居然有些想笑。 那时候这小子干了些什么?趁着沈卓云不在把自己拖下床,却反被自己掐了个半死,转头又挨了沈卓云一拳。 最后又跟着他们一路逃出了学校。 再后来—— 他有了自己的人生。 姜绍刚给姜父敬了一杯酒,就换回了一连串的唠叨:“你都结了婚了,以后就少给我犯浑,跟媛媛好好过日子,媛媛是个好姑娘,你……” 姜绍一时之间头大如斗,把杯子高举过头:“爹,您喝,您喝!结婚的日子,您能不唠叨我么?”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姜父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乐意唠叨你?还不是你小子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啊呸。”姜绍说了一半反应过来不对,翻了个白眼,对着姜父死皮赖脸地哼哼。“您老就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现在知道没面子了?早些干混账事的时候哪去了?”姜父还没说完呢,就被姜母拉扯着坐下了,就看老佛爷接过媳妇敬的酒,指挥自家儿子。“你去别桌敬吧,你爸喝大了。” 姜绍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他家老佛爷轻轻的一声:“你爸他今天高兴。” 就这么一句话,姜绍觉得自己眼眶有点酸。 再看看宾客满座的酒席,他忽然想起了当初那个穷酸的老头子。 他死那么急干什么?再多活几年,是不是就能看见今天的自己了? 这媳妇还是靠他才讨到的。 他就不能看一眼? 林媛媛是正了八经的大学生,工作也不错,姜绍相亲的时候根本没指望对方能看上他,寻思着就当时跟妹子聊聊天逛逛街就去了。 两个人逛街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街头魔术表演,姜绍没什么节操,为了博妹子一笑,上去抢了人家的饭碗,借着器材给妹子也露了一手。 没想到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姜绍把人送到了家门口,也没打算再联系,林媛媛却挺认真地看着他:“今天不熟,所以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脾气不好,也不擅长跟人交往,除了工作能力不错,什么擅长的东西都没有。如果你愿意,我们下次再出来逛逛好么?” 姜绍当时吓了一跳,飞快地给妹子留下了电话就跑了,没想到后来两个人居然真的聊得不错,再看见妹子,姜绍这个万年只动口不动心的玩意也有点蠢蠢欲动的意味了。 家里人还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他爹险些没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没完没了地唠叨他:“人家姑娘可是大学生!看上你这么个熊玩意,你给我对人家姑娘好点!别一天到晚不着四六……” 本来他是不耐烦唠叨的,但是唠叨的话里带上了林媛媛,他竟然也不觉得烦躁了。相处下来,他发现这姑娘真的跟她说的一样,脾气有点暴躁,也有些木讷,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跟她在一起。 再后来,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处着,慢慢聊天,约会,牵手,拥抱,亲吻,最后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有些坏脾气的姑娘了,他买了钻戒,跟林媛媛求了婚。 后来他问过自家媳妇,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自己这个高中学历的二货,林媛媛想了想,跟他说:“我当初看你一路跟我聊天,又跳上台子表演魔术,就觉得你跟我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可你变魔术的时候很认真,很……帅气。” “我想说不定可以认识看看呢?” 就是这样认识看看,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 一直到现在,姜绍面对着座无虚席的礼堂,竟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他靠在厕所的墙边,看着被铁栏杆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景色,碾灭了烟头,对沈卓云说“在这里呆着恶心人。出去了我就干票大的,成了就后十几年吃香喝辣,不成也大不了是被一枪崩了,总比在这里跟牲口似的圈着强。” 那时候沈卓云说什么来着? “你要为了这个,还是接着当牲口吧。”。 姜绍居然无声地笑了出来,现在他不是牲口了,可他是怎么从一头牲口变成一个人的呢?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老头子,带着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像是唐僧带孙猴子去西天取经似的,最后老头子上了西天,却渡他成了人。 他拉了拉媳妇的手,悄声说:“等过两天,我带你去给老头子磕头。” 林媛媛点了点头:“你爷爷?” 姜绍摇了摇头,笑着解释:“是个长辈,要是没有他,你现在嫁的就不是人模狗样的我了,估计是头牲口。” 林媛媛白了他一眼:“要是牲口我能嫁你?” 说的也是。
第98章 番外:没有后来(上)
“我擦又没及格!我爸不打断我狗腿才怪!” “你算是好的……我让我妈给我买了psp,下包票这次能考前十,这下完了!” “你也真敢说,就你这德行,前十是倒着数的吧?” 每次期末考试成绩下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可到底都是又熬过了一年,个个心里都惦记着暑假去哪疯一通。 可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把桌子上的卷子一张一张码齐,最上面的一张是数学卷,标着鲜红的140分,这次的数学卷难得要死,他是当之无愧的年级第一。可他却很难生出什么类似于高兴的情绪来,因为他的总分已经不是年级第一了。他只能默默把卷子折叠好塞进了夹子,拿出单词本默默地念了起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背不进一个字母,他的全副心神都停留在了身前两个男生的对话上。 他们暑假要互相瞒住对方的家长,再去网吧通宵,晚上饿了就在路边吃烧烤,然后接着在网游里拼杀个你死我活。 这样理所当然的行程,却始终与他无关。 他没有这样的朋友。 窗外的太阳正烈,穿过窗玻璃晒得他半张脸滚烫,原本肥大的校服被汗水浸湿,粘在他的后背上,连握着笔的手心都黏糊糊、湿漉漉的,让人感觉难受到家了。 “学委!”一个有些尖细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把一张卷子摊放在他面前,132,错了一道大题。“这道题就你会做,你帮我看看?” 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流畅地把这道题的思路说了一遍,对方纠结了片刻,笑嘻嘻地向他道谢:“谢了!学委就是叼!学神!” 然后心满意足地拿着这道题扎回了妹子堆里:“学神说了,这道题……” 他只有这样的朋友。 说不定不能算是朋友,只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 放学的铃声响起,他第一个背好书包,从后门走了出去,却又在走廊不经意放缓了脚步。 他的身后响起了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家雀一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可他偏偏能听出她们之中最好听、最清脆的一个声音。 “我昨晚也看了,那个主持人啊……” 女孩子们挽着胳膊,结伴从他的身边经过。 最右边的女孩,扎了一个蓬松的包子头,别了一枚亮闪闪的发卡,显得脖颈修长又白皙,让他觉得漂亮极了。 她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都从这个楼梯走,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广播站的,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偷偷交往的男朋友。 他只是喜欢看着她而已。 那天晚上,他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却又把纸张撕成碎的不能再碎的碎片,塞进了抽屉准备明天带出去丢掉。 第二天,那堆碎片被摆在他的面前,母亲皱着眉质问他:“你这原来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 “没写什么你撕成这样!做贼心虚?”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母亲一晚上都盯着他,仿佛他是个偷了家里东西的贼,又仿佛是想要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他过的不开心,可没人在乎他开不开心。 父亲只会在饭桌上皱着眉要求他再努力一些,成为学委是不够的,年级第一也是不够的,他应该成为班长,成为学生会主席,才能让他的颜面更有光一些。 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班长,更不可能成为学生会主席,除了学习,他一无是处。 母亲会不停地用别人的事例告诫他,某某家孩子早恋没前途,某某家孩子不努力学习现在找不到工作,某某家孩子只会耍小聪明连大学都考不上,最后总结一句,你千万别跟某某家的孩子呆在一起。 吃饭时,父亲问他:“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父亲想要的回答是他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 可是事实上他只能小声地说:“没考好,第十一名。” 只剩下了电视新闻的声音,随后就是母亲撂了筷子的声音。 “我就知道,”她重复了一遍,“之前我看你抽屉里那堆纸我就知道了,你心思不在学习上了!”她跟父亲叙述了一遍抽屉里发现的纸屑,最后沉着一张脸问他:“朱子英,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了?” “我没考好……”他无力的辩解着,忽然感觉有些疲惫。 “没考好这是理由么?”父亲加入了征讨他的队伍,他只得放弃了辩解。 父亲说得对,这不是理由。 他的心思确实已经不在学习上了。 十六岁,书上说他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他开始思考一些从未思考过的东西。 比如,他为什么会这样不开心。 他在家长会上负责演讲学习心得,稿子是网上东拼西凑的,他只需要面对着四十多位家长,把稿子念一遍,然后等着母亲接受周围人羡慕的称赞就好了。 这时母亲大概会谦逊地回答:“我平时都不怎么管他,他这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得意的唇角眉毛忍不住飞扬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也稍微有一点开心。 他念完了稿子就走出了教室,走廊里三三两两的都是各班留下来帮忙的学生,他们班的班长和生活委正凑在一起玩手机游戏,他呆在原地,只能重新掏出了单词本。 ——来掩饰他的尴尬。 “诶,你是三班负责人么?” 一个熟悉的、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了头,第一次直面这张称不上极漂亮的脸,竟然有些怯懦。 “我不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女孩子就把手里的单子塞给了他。 “这是家长签到单,你给你们班负责人。”女孩说。“发晚了,现在要补签的。” “好……好的。”他低头呐呐地应了,却又听见女孩问了一声:“我看你挺眼熟啊……啊,你是不是叫朱子英?” “你认识我?” 一瞬间,他的心居然“砰砰”跳了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是啊,你是学神嘛。”女孩笑嘻嘻地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学校广播你拿奥赛奖,还是我给你念的词呢。” “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只是他以为她肯定不会记得这样一份普通的广播稿。 女孩以为他说的记得是他记得自己拿过奖,冲他摆了摆手:“我去给其他班送单子了啊,学神回见。” ……回见。 朱子英贴着墙壁蹲了下来,脸埋进了一双膝盖里,唇角止不住的扬起,整个心都在膨胀。 她跟他说话了。 她记得他。 很开心。 可他的开心没有保持到一个小时,家长会结束,母亲是铁青着脸出来的。 “朱子英,你体育不及格你为什么没跟我说!”母亲还在乎着所谓的面子,回到家才开始训斥。“宋阿姨还夸你什么都行呢!转头你就体育不及格?你知不知道!老师点名点到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体育? 这样无关紧要的科目,他以为……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说体育分数也是要印在你毕业证上的!我都替你难堪!”母亲这么多年在教育孩子方面被夸惯了,一点质疑都让她觉得这是在打她的脸。“你还瞒着我!对!你之前还瞒着我写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都不肯承认!成绩一落千丈!朱子英,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母亲,可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他体育是天生的不行,身材不够高大玩不了球类运动,跑步也无论如何都跑不快,肺活量也总比别人缩水一圈,别人跑三圈,他一圈就不行了。 他以为这没什么。 “我看你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母亲气愤地说。“这个假期你就给我到军事化学校去!我看了一个学校,半军事化管理,正好治治你这一身懒病!” 他一愣,忽然想起了学生之间曾经谈到过这样一所学校,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我不去!” “你还学会顶嘴了!”
第99章 番外:没有后来(中)
他永远拗不过父母的命令,服从是一种长年累月积在骨子里的习惯。 或者说,他心里似乎还怀着一丝侥幸,尽管他人缘不好,但因为出色的成绩和安静的性格,从小到大都很得老师的欢心。既然是教育问题学生的学校,他只要服从,大概也不会像同学口中说的那样,被过分地整治吧? 他就这样踏进了这所被钢丝网包围着的笼牢。 “我靠,这书呆子还带着书来的!”男生手里拿着从他包里翻出来的教材冲一旁的人挥了挥:“看见没!高中物理,这是个学霸!” “滚犊子吧,我还学妈呢!”另一个把书随手从窗口扔了出去,带着恶意冲他扬了扬下巴“眼镜狗,去捡回来?” 他呆愣在原地,不肯动弹。 “我艹,听不懂人话是吧!”男生三两步走上前来,迎面就给了他一拳,剧烈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气愤随着痛觉一起侵占了大脑,他觉得自己的热血在上涌,忍不住想像男生一样抬手回敬他的拳头,可他的手还没有挥出去,就被接着的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 巨大的冲力让他连站都没站稳,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男生的拳脚接二连三的落在他的身上,嘴里还骂着:“什么东西,还他娘的想还手……” 他痛的厉害,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来躲避袭向要害的拳脚,却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迎接他的是更多人的拳打脚踢,寝室里的一半男生似乎都参与了进来,高声谈笑着,嘴里侮辱性的字眼不堪入耳。 他的脑袋里白茫茫一片,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差不多得了,留点力气,哥儿几个下午还得训练呢!”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这么被打死的时候,床铺上翘着二郎腿的男生适时插了一句,这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天籁。 男生的话有些作用,他身周的男生渐渐散了,最后一个踹了他两脚,也翻身上铺了,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打起了鼾,仿佛刚才的暴力行为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兴奋感。 他躺在冰冷的塑胶地砖上,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疼,但可怕的不是疼,而是一种茫然的绝望感正渐渐侵蚀着他的心脏。 床上的男生趿拉着军绿色的胶鞋走到床边,给自己点了根烟,从上方俯视着他:“进来了就给我老实着点,长点眼色,嘴给老子闭紧了。”说着,他咧了咧嘴。“不然老子废了你跟玩似的。” 他没应声,一点点用力爬起来,环顾四周想找到一张空着的床位,就听见男生嗤笑一声:“就你这怂包德行还他妈想睡床?这三天打地铺舔地板,舔的好了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床位。” 他瞪着男生,想做出一点强势的表象来掩盖他的恐惧,可结果失败了。 男生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懦弱,欺压的顺手极了,把烟头扔地上,碾灭了,又一脚踢到他的面前,命令道:“给爷扔了。”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屈辱。 这种感觉让他难受的要命,像是有什么在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毁灭他过往的一切。 可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蹲下身来,拾起烟头,扔到垃圾桶里。 男生还算满意地轻哼一声:“老子叫姜绍,你给我记清了,以后招子放亮了!” 他的示弱没有换来安宁,反而得到了更加肆无忌惮的暴力。 从没有想到这里是这样可怕的一个地方,比同学口中的诉说要可怕千百倍。 这里不允许拒绝,只能够承受。 白天会有教官督促着他们的训练,跑不动也要跑,做不了也要做,警棍和拳脚永远与他如影随性。前三天还能好一些,第四天在他觉得自己肺都要炸裂的时候慢下了脚步,下一刻教官就从身后给了他一脚,他在沙土的操场上摔了个嘴啃泥,尘土甚至呛进了他的喉管,可更可怕的是教官挥下的棍子,让他痛苦的想要死去。 晚上他被当做发泄的沙包,一次又一次地被殴打,直到他第二天痛得根本没有半分力气,却依旧要跟所有人一起继续训练。甚至有一次,他被在被殴打的时候居然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像是睡了一觉,却又痛醒了。 日复一日的扭曲生活正在摧毁他,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他变得越来越不敢说话,越来越懦弱,甚至看到同班同学就会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他想找教官说明白,想要打电话回家,想要要求换寝室。 最差也要揭发寝室里的暴行,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会死的。 在午休的时候他在厕所里躲了很久,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回寝室了,他才从厕所走出来,去了教官休息室。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自己班的杨教官,只有一个女教官正在用修眉剪修整自己的眉毛,正皱着眉看他:“你有什么事?” “我……我想找杨教官。” 女教官放下剪刀,不悦地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转告他。” “我……”他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们寝室的男生……” 女教官面色不改地听他把话说完,对他说:“我知道了,你过来一下。” 面对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性,他居然都会感到本能的瑟缩,他忽然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悲。 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呢? 畏畏缩缩,软弱难堪? 他在书本里看过无数次这样的角色,无不让人觉得丑陋而可笑。 可是他该怎么反抗……他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我让你过来!”女教官的声音猛然间变得尖利,他不得不慢慢走了过去,还没有停下脚步,他就迎来了女教官扬起的手。 “啪” 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来之后挨了无数拳头,却从没挨过耳光,男生之间并没有这种打人方式,可这一耳光,却让他屈辱到身体颤抖。 明明他没有做错…… 明明…… “来告状?”女人轻蔑的声音响起,冲他狠狠地唾了一口。“小兔崽子,你以为这是你家呢?什么都惯着你。” “一个带把的还唧唧歪歪,怪不得被人打的跟狗一样。”女人冷笑一声,走出了教官休息室,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返回寝室时仿佛是在梦游,被姜绍拦住的时候双眼都是空洞的。 “你刚才去哪了?” 他抬头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谁。 姜绍看着他脸上的口水,眼里露出了嫌恶的色彩,但还是用一种质问地口吻说:“你刚才去找教官了?” 啧,这种新进来的乖学生,根本不用猜,没过几天就是去找教官了。 杨方宏不会管的,最多怕他们闹的过分来叮嘱几句。 可总要给这人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问你话呢,你他妈能听懂不能?” 姜绍抬高了声调,吓得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被姜绍一拳打翻在地。 “跟你说人话你听不明白,非要把你当狗才能听懂是不是?还他娘的告状?你告到哪去都没用!”姜绍狠狠补了一脚,忽然又笑了。“我看你也不用睡地板了,既然敢告哥几个的状,你就安心去厕所抱马桶睡去吧。” 周围男生响起了阵阵的起哄声。 当晚他真的没进得去寝室,在厕所边的走廊呆了一晚。 夏天的晚上不冷,可他觉得冷意不停的从骨头里透到皮肤外。 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挨揍了。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样的……绝望。 他真的还能走出这里么? 还是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谁能来……救救他?
第100章 番外:没有后来(下)
他以为他可以逃出去。 这时的夜晚已经开始转凉,他穿着训练时的短袖衫在草丛里蹲了一个晚上,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汗,晚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他一定要逃出去。 他在这里呆的太久了,一开始说好的暑假一过就接他回去,却不知道主任跟他父母说了什么,硬是要拖到过了年再回去。 以后会不会继续拖下去? 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封闭的世界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就像是被什么清洗重装过一样,他不再对暴力感到厌恶和愤怒,只剩下恐惧和痛苦。 甚至连原本的是非观都在一点点模糊,教官说的话他竟然认为是对的。 他不够优秀,所以他活该在这里挣扎,在这里被操练,在这里一次次被殴打都是因为他太过于娇气,别人做得到为什么他做不到? 学校是为了他好。 教官是为了他好。 可是他还没有彻底傻掉,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一次又一次的咆哮着想要叫醒他,可传达到他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那个声音在喊些什么呢? 在冲出学校的一瞬间,他听清楚了。 他是个人啊!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到底为什么他要被迫接受着这样的生活?到底凭什么由他们来判断他的对错?他没有自由,没有快乐,现在连思想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粗暴训练中被渐渐夺走,那么最后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副什么鬼样子? 他必须离开自己。 这里空旷的可怕,大部分人都是在逃走的路上被抓回来的,他只要躲过这个晚上,躲到大多数的人都被捉回去,他就有很大可能能走回去。 抱着这样一个新年,他在灌木丛里呆了一个晚上,次日他站起身时连走路都走不稳。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千难万险回到家的时候,他的父母根本不愿意相信他的说辞,他们宁可认为他是在撒谎,认为他只是忍受不了高压的教学环境逃课回来,也不肯相信那学校是这样一个人间地狱。 父母的一个电话,不到两个小时,那辆令他感到恐惧的面包车就停在了他家楼下,两个教官明目张胆将他拉扯上车,父母随后坐上了车子去学校办理所谓的返校手续。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闪过,他的心绪从震惊,茫然,渐渐跌沉到谷底。对面坐着的教官他并没有见过,但单单是那一身熟悉的迷彩服,和那近乎可怖的目光,就让他止不住地感到战栗。 明明还没有对他拳脚相向,可他已然开始惊恐。 如果不是他的父母还在车里,他是不是已经被施以拳脚了呢?就算现在没有,回去后他也逃不过的。 他不想回去。 不想再生活在绝望里,不想日复一日重复着痛苦,他害怕那样的生活,害怕到根本不敢去面对的地步。 怎么办…… 他该怎么逃离这一切? 在重新踏进学校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让他有种自己下一刻即将窒息的错觉。 这学校带给他的感受仿佛已经被刻在了血肉之上,犹如跗骨之蛆,无法甩脱,却又承受不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不想看见的,他再也不想面对这一切。 如果能够离开,他可以放弃一切。 “我不要……我不要……” 他无意识地喃喃着,直到再也无法承受的恐惧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 他不顾落在脸上的巴掌,跪在了父母面前,痛苦流涕。 用他十余年来最难堪地姿态,祈求着这一切的结束。 他的灵魂仿佛早已经剥离了他的身体,看着自己哭嚎磕头的丑态,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在学校遇到的种种,看着学校里的学生远远地看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看着自己的父母痛斥着他的不懂事。 最后,他只听清了那轻飘飘的一句。 “等你什么时候学好了,我们什么时候接你出去。” 他终于停止了自己的哭嚎,他感觉自己额头火辣辣的疼,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脸淌下,落在了砂土中,鲜红的色彩触目惊心。 他流血了。 很疼,很痛苦。 可为什么……没有人能感受到呢。 他已经这样努力地表达出来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能感受到呢! 在禁闭的仓库里,他在黑暗中蜷缩起自己,一次又一次询问着。 嘴角有些湿漉漉的,他舔了一口,很咸,却没有铁锈的味道,不是鲜血。是了,血早就凝固在额头结了痂,那么落下来的,只能是眼泪。 他在仓库里呆了两天,可他感觉不过是一瞬间。 大脑空茫茫的一片。 他看着手里的糖块,却不知道是谁塞给自己的。 镜片又是什么时候碎的?落在他眼里的世界,一半清晰的难以直视,一半模糊的如同虚幻。 教官休息室的大门敞开着,他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女教官,面无表情地唾弃过他。 现在这里没有人,只有角落摆着一瓶除草剂。 除草剂的成分是什么? 他记不起来了。 但是会致死。 鬼使神差地,他把那瓶除草剂拎了起来,放在了男洗手间最后一个坑位边。 如果晚上它还在…… 那就喝下去吧。 这想法是怎么来的,他已经不知道了。 他仿佛游离在自己身体之外,看着自己抽出纸张,似乎想写些什么。 可有什么好写的呢?向父母诀别么?还是写一写自己的不舍? 都没有……他现在,似乎已经没有这些感觉了。他像流水账一样,把自己进来后的经历,一字一字写在了那张纸上。 许久不拿笔,中指茧子有些发痛,写出来的字也有些歪扭生涩。 可他就是这样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第一天,被扔掉了书,被所有人打。 第二天,跑慢了,被教官踢的很疼,晚上睡觉被拖下了床,他们把我裹上棉被来打。 第三天,…… 直到晚上,那瓶除草剂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一口一口喝进了肚子。 好疼。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疼。 疼到他五脏六腑搅在一起,连哭叫都哭叫不出来。 他感到自己鼻涕眼泪都淌在了脸上。 恍惚间,他似乎重新找到什么东西。 很久之前父母为他庆祝的生日,蜡烛上跳跃着火焰,却被自己一口吹灭。 家长会老师表扬自己时母亲那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还有一个带着水钻发卡,扎着包子头的背影,声音好听极了,白皙修长的脖颈让他想起了童话里的白天鹅。 再后来…… 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他不想死。 可他却再也没有力气面对。 如果……如果还有以后…… 如果还有未来…… 可惜,已经没有了。 他的故事只到了这里,没有后来。 小眼镜番外·end
第101章 番外:下一季
“那个……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仿佛逆转了时间的洪流,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耳畔。 可只是一瞬间,她就能辨别出,眼前的于娟,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被自己无数次心心念念的柔软女孩,或者说,已经不是属于她的了。 于娟还是那一头栗色的长发,只是在发尾烫了卷,看起来成熟又妩媚,脸上薄薄的一层粉,妆容依旧清淡,只是从粉嫩的唇彩变成了浅色的唇膏。 她的外表向来给人一种柔婉精致的感觉,可沈晴知道她也会放肆地大笑大哭,会作弄喜欢的人,会打滚撒娇耍赖,还会用那双眼睛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就像注视着全世界。 只是现在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啊……别那么客套啊!”沈晴抬起头,像无数次想象中预演的那样扯出一个笑容来,就像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闺蜜一样,大咧咧地说。“死没良心的,你也不联系我!亏我惦记你这么久!” 于娟稍微放松了一点,笑嘻嘻地回答:“这不是怕打扰你事业么!我听说你开了一家酒吧,自己当老板是不是爽翻天了?” “爽个勺子!你是不知道开酒吧有多麻烦……”沈晴故意稍微提高了声音,把往常用来叙话的浑身解数都用了出来,却还是觉得自己言辞干巴巴的,既虚伪又无趣。 她想看看对方的神色,却看到了于娟喝巧克力奶茶时的眉轻轻动了动。 “你……不喜欢喝这个?” 她跟于娟相识太久,熟悉到足以解读她那些细微的动作,她不喜欢或是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某事的时候,眉头会极轻微的皱起。 于娟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说:“最近甜的吃多了有点腻……” “你早说嘛!我就不给你点这个了,你自己点就好。” 沈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两个人都知道为什么尴尬。 因为很久之前,于娟是喜欢喝巧克力奶茶的。 在两个人还是朋友要好的时候,就经常去学校后门的小卖部买奶茶,于娟喜欢巧克力奶茶加珍珠,沈晴更喜欢喝汽水,但是陪着于娟喝巧克力又嫌甜腻,所以一贯喝伯爵口味加椰果,两个人还偶尔换着来喝。 再后来,她们在一起了。 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总会比男生细腻一些,隔三差五沈晴会去给于娟送些零食奶茶,而且还会记着于娟的生理期,奶茶送热的,零食也都是些鲜奶蛋糕一类的点心,让学校很多不明所以的人都羡慕这一对闺蜜的感情。 而两个女孩子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无论怎样亲密都不会被看做一类,大街上手挽手拉拉扯扯如胶似漆都不是问题,就连亲亲脸颊说声“亲爱的”“喜欢你”都会被当做女孩之间的亲密。 于娟是个有些浪漫情怀的姑娘,她会带着沈晴到处去玩,什么摩天轮最高处会许愿成真啊、什么对着山崖大喊我爱你啊、什么雨中漫步雪中白头,只要她想到了,就会带着沈晴一一去实践。 而这些看起来蠢得要死的事情,做起来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以至于沈晴一直到现在再想起来当初的回忆,都忍不住能勾起唇角,笑得像是热恋中的姑娘。 只不过,现在她面对着曾经无比爱慕的姑娘,曾经永远无法分离的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端,竟是这样陌生尴尬。 于娟重新要了一杯柚子茶,听着她连比带划地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神色恍惚间竟像是在佛堂中聆听偈语,平和却又认真。 等到她再也没有话说的时候,于娟一下一下搅着柚子茶,用搅拌棒拨弄着杯底的蜜柚,半晌才开口:“阿晴,我要结婚了。” “这、这样啊。”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极了,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自如地念叨着那些废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额。“结婚很好啊,老大不小的也该成家了,我妈都在说啊,我这么大岁数都是剩女了……” “如果你不想来……可以不来。” “怎么能不去啊,”沈晴扯开自己的嘴角。“当不了伴娘……好歹也要看着我的漂亮姑娘穿上婚纱被狼崽子叼走啊。” “我想跟你道歉,”于娟轻轻的一句话。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当初我坚持下来,或者如果我们没有开始过,会不会好一点……但是这些都只能是想象。”于娟的双眼诚挚温柔,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让她产生了对方依旧喜欢着自己的错觉。 “沈晴,我想了很久了,当初错的是我,既没有走到最后的勇气,又满心是对这份感情的贪婪。”于娟说到这话时,平静的双眼竟然泛起了波光。“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感情。” 下一刻,干燥柔软的手覆在了于娟的双眼上,微热的温度让她感觉很舒服,却又有些想落下泪来。 “你这样看着我,是犯规啊。”一片黑暗中,沈晴的笑声落在她的耳边,口气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事到如今,说什么错不错的呢?那时的我们……都太小了。” “但是啊,”沈晴继续说。“其实我很感谢你。”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一样喜欢过一个人,最幸运的是,你也喜欢我,哪怕是喜欢过也好。” 沈晴的声音有些沙哑,于娟伸出手来想拨开眼前的手,却被对方阻止了。 “不能看,现在……难看死了。”沈晴的语气有些窘迫,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沈晴被她捉弄后那羞恼却又忍不住跟着自己一起大笑时的样子。 “你教会我怎么说‘我爱你’,教会我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哪怕现在已经没有你了,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沈晴说着,看到了于娟微微勾起的嘴角,手心濡湿一片。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正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谢谢你……很高兴认识你,娟儿。” 如果有人注意到咖啡馆的这个角落,会看到有一个漂亮时尚的短发姑娘,捂着另一个女孩的双眼,无声地让眼泪流了满脸,却还带着一个蠢兮兮的微笑。 “娟儿,你喜欢他么?” 沈晴止不住泪水的溢出,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喜欢他。”于娟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样啊,真可惜,那我大概没机会了。”沈晴说。“算了,盼着你离婚也不厚道,还是祝你们……一路白头。” “嗯。” “啊,我这话说早了是不是?”沈晴的声音有些发抖,让她忍不住有些慌乱。“那等婚礼上,我再跟你说。” “好。” “那……我走了,你不许睁眼。”沈晴有些幼稚地说。 “好。” “真不许睁眼啊!不然我……就不去你的婚礼了。” “好。” 沈晴飞快的松了手,抓起包夺门而逃。 于娟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缓缓睁开了双眼,只看见了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和一杯一口都没有动的奶茶。 一路白头么? 但愿吧。 路人纷纷侧目这个脸上涕泪纵横奔跑着的姑娘。 沈晴一气跑到了巷口,才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她竟然有些舒畅,仿佛一直以来的桎梏,终于解开了,可心却空荡荡的,有些飘忽。 她没有说,她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上谁了。 也没有说,她其实还深爱着属于她的姑娘。 这样就够了。 沈晴默默擦干所有眼泪,走出巷子抬手召了一辆出租车,报上酒吧地点,看着窗外掠过的光秃秃的树干。 即使没有花朵,依旧可以等待下一季的枝繁叶茂。 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可以活得很好——只是没有你而已。 【沈晴·end】